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萧明珩听出了个大概——
姚微意幼时被父亲送去天谭山拜师，玄诚道人晚年本不欲再收徒，见他资质奇佳，这才破例留下他做关门弟子。
彼时贺君酌已是座下得意门生，玄诚道人便安排他照拂姚微意修习。二人在山中看书练琴形影不离，直到五年后贺君酌出师被家人接走，彼此联系方才淡了。
萧明珩觉得有趣，既是五年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就算后来关系淡漠也总不至于差，为什么他却感觉，姚微意对贺君酌抱着某种敌意。
仔细聆听二人奏曲，果不其然，虽是同一首曲子，节奏快慢却明显有差。
琴音每每故意加快或放慢，萧声如追逐他的影子，随之变幻百般磨合，却往往刚追上调子，对方又换了节奏，总之不想与他齐鸣。
在座众臣皆对音律知晓一二，尤其是听多了雅乐的顾舒华，遇见这种纠缠追赶总跟不上的调子，皱紧了眉头只觉折磨耳朵。
萧明珩听着却很舒心，旁观那合奏二人谁也不搭理谁，仿佛在相互对峙，心道，五年师兄弟么？也不过如此。
他刚这么想着，却听那参差不齐的乐声忽然合上了，不由微怔，掀起眼皮去看。
姚微意虽然厌烦贺君酌拉他下水，但对方打出师父的旗号，当着皇帝和群臣的面，他实在不想丢圣手音痴的脸叫旁人看笑话。
前半部曲发泄情绪，后面便再不为难，待琴声放缓节奏，萧声立即跟上了，韵律节奏或互为应和或相辅相成，蜿蜒纠缠如胶似漆。
喜欢弄弦的人总渴望琴遇知音，姚微意也不例外，可惜这么多年过去，能与他意韵相合的人少之又少。
准确来说，自与贺君酌决裂之后，他再未遇到如此契合的琴友。
忆起天谭山那段岁月，姚微意心念微动，抬眸瞥贺君酌一眼，却见轮椅中那人也颔首望来，点漆双眸幽微深邃，箫声如泣如慕，似含了千万种复杂情绪。
一曲毕，四下落针可闻，众人难得听到这种浑然天成的合奏，前面的追逐仿佛也成了刻意的情趣，皆感意犹未尽。
顾舒华拊掌大笑，但看篝火前那抚琴执萧的一对璧人，一温雅一冷艳，却是相似的灵秀气韵，赞赏几句后话音一转，“朕听闻，玄诚道人生前曾有意撮合你二人婚配。朕慕名道长多年未尝有缘能得一见，斯人已逝，若是你二人有意，回宫后朕可下旨赐婚，圆道长生前遗愿。”
“……”
姚微意没想到，一曲合奏竟让顾舒华起了牵线的意思，冷下脸双手覆于琴弦，并不言语，等着贺君酌去拒。
然而等了半天，身旁那人毫无动静。
他抬头去看，贺君酌含笑凝着他，眼神似蒙着一层暗影，忽明忽暗叫人捉摸不透。
顾舒华极好面子，当面拒绝圣意必会惹他不快，顾青言就是因言语顶撞与之生出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