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陆清夷侧脸枕在胳膊上,如瀑的长发铺了一桌,长尾山雀站在他面前,肥嘟嘟的身子团成一坨小雪球,歪着脑袋听陆清夷说话,“总记得那时很快乐,爹娘待我也极好,可是……”
他顿顿,停了片刻后轻叹口气:“我什么具体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父母的样子,家里都有谁,发生了什么事,全都记不住……那时我也十几岁了,居然能把这些全都忘了也很奇怪吧?”
“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我在凡间的最后一天,”陆清夷看着长尾山雀,思绪却好像穿过它来到了更遥远的地方,“那时下了好大的雨,河水一波一波朝上漫,村子里的人有的淹死了,有的冻死了,到最后只有我一人。”
他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绞紧了,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骨节青白一片,长尾山雀见状,把圆圆的小脑袋拱进了他掌心,被他手指来回摩挲着:“我浮在木板上,又冷又害怕,有好几次呛水到晕过去再醒来,水好像一直在推着我,包裹着我,我慢慢也不怕了,觉得这样死了也挺好,就放任自己从门板上滑了下来。”
“刚开始真的很难受,喘不过气,肺被憋得火辣辣生疼,想咳嗽却不断有冷水灌进来,我那时想再爬到木板上去已是无能为力,只感受着意识越来越远,周围越来越温暖,好像回家了似的。”
“有道白光把我罩了起来,”长尾山雀头顶的手指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是师父。”他轻轻道,眼睛略微弯了弯,仿佛荡开的动人涟漪,“是师父把我救了起来,他的手好温暖,引着我吐出了所有脏水,我当时又脏又凉,他也不在意,把我抱进怀里,说以后都有他保护我。”
他脸上的笑意渐深,摸了摸长尾山雀软乎乎的小翅膀:“师父待我这么好,我不应该再留恋人间的日子了,可是……”
“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谢玉珩随手画的地图就摊开在他手旁,陆清夷拿在手里,喃喃道:“东边山,西边水,中间夹着陆家村。”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里,但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目的地夹在山水之间,被谢玉珩用红颜料画了个歪七扭八的圈,圈里大书三个字——七星镇。
“七星镇……”
同样的地图也扔在谢玉珩桌上,被他湿漉漉头发滴下的水珠打湿,留下了几个圆圆的水迹,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扯过地图认真看着。
他早已查过七星镇相关信息,本次去斩的也不过是走大运吞噬了师叔魂魄的小妖,便没怎么把这次旅途放在心上。
可下界后,却给了他当头一棒,原因无他,只因——
太热了。
【七星镇】
此时过了晌午,他们二人一鸟才终于找到落脚的地方,屋外太阳猛烈得宛如喷射的火焰,将土地烧的焦烫灼人。
落座后,谢玉珩连忙脱下了外衫,抓起桌上杯盏猛灌几口。
他对面坐着神情恹恹的陆清夷和早已蔫巴了的长尾山雀,陆清夷一直在长尾山雀周身笼着防护阵,帮他隔绝热气,收效却甚微。
“把这收了吧。”谢玉珩心里又热又燥,看不惯怜越这只千年老鸟装柔弱,“没用,而且他也不会真热死。”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清夷轻飘飘横了一眼。
“师弟,”他抬手来回给山雀扇着风,雪白的广袖滑落至肘间,露出了一段纤细的小臂,“你也太……太粗心了,若是提前跟我说,我也可以多做些准备。”
他原先对谢玉珩一直很温柔客气,如今脸蛋被熏腾得白里透粉,轻轻横了谢玉珩一眼,话里还偷偷带刺,倒是让谢玉珩一下子来了兴致。
“师哥,”他做垂头丧气状,扁了扁嘴,颇像小孩子撒娇般,“我也不是故意的,谁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小破地儿生存状态这么恶劣,如果早知道这么不好玩,我就不让你跟我一起下界受苦了。”
少年抬眼看他,浅色的眼瞳在阳光下仿若某种剔透的玉石,尽管大概意识到他不如外表这般无害,可还是一下子让陆清夷心软了。
但这话听到旁人耳中,却相当不友好。
店家肤色黝黑,肩膀上搭着一条布巾,闻言走近他们:“二位客官,听你们口音,是外地人吧?”
谢玉珩斜睨了他一眼,将食单翻得哗哗响:“是啊。”
“您二位多担待点儿,太阳落山后,天儿就不这么难捱了,到时候集市也热闹,您二位可以跟着一起去赶闹子。”
谢玉珩显然不信:“这现在这么热,到了晚上人挤人可不更得热死我?”
“您这说的可不对。”店家凑近他们,故作神秘,“俺们七星镇,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要不就是得罪了天帝老儿,天气的确忽冷忽热得难受。但太阳落山后那半个时辰是真舒服,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人来赶场,看您二位这穿衣打扮不俗,定是十里八乡找不到住处,才投宿到我家了吧?”
这话正正说中他们方才在大晌午找落脚地的窘迫,谢玉珩脸上挂不住,嘁了一声:“切,天帝老儿忙得脚不沾地,能顾上针对你们这一点儿地方?”
“那可不是?光良江发大水,这历史上都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