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日头东升,玉兰树下微风拂过。
谢玉珩支颐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头向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自从前一日将陆清夷从天狱提出后,他的床榻便成了供陆清夷休息的场所,反倒让原本的主人没了住处,只得坐在椅上瞪眼看顾了他一整夜。
他正兀自犯困,忽闻南侧凌霄殿一阵鼓乐齐鸣,天帝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散至每个角落,余音袅袅,经久不散。
“恭贺——文昌仙君大道得成,新授天箓,重登仙位。”
谢玉珩猛地睁开眼,霎时清醒过来,忽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师叔已经回来了?
他拉开门,正待要跑出一看究竟,就听闻榻上传来一声极不安稳的低吟。
谢玉珩一顿,扭头看了看,天帝的不绝仙音绕梁三尺,不断重复着文昌仙君复生的消息。
而这似乎也给陆清夷带来了极大的痛苦,让他在昏睡中也焦灼难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嗓中滚动着含糊不清压抑的嘶哑咳嗽。
又有血沫从他唇角咳了出来。
谢玉珩几乎是一瞬间焦躁难安起来,心头火起,大步走向床边,随手罩了个隔音阵,将“文昌仙君复生”的消息尽数隔绝在了阵外。
阵内则是一片难言的阒寂无声,耳边只回荡着谢玉珩比平时稍重的呼吸。
为了避开后背的伤口,陆清夷仍是俯卧在床上,丝丝缕缕的阳光从窗缝间投进来,投在他苍白几近透明的面庞上,口唇边呛出淡粉的血沫,给他看着仿佛游息在生死边缘的脸上诡异地添了一抹艶色。
许是俯卧的姿势导致气管受阻,他的咳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饶是谢玉珩下界时,无意间听到过狐妖猫妖发情时的浪叫,也不比他此时叫的勾人。
谢玉珩眉峰紧皱,颇有几分听不下去,上前将他扶抱了起来。
陆清夷双目紧闭,毫无知觉地软软伏在他身前,他伸出手,蹭掉了陆清夷口边的血迹,微张的唇瓣干裂滚烫,却柔柔软软地拂过了他指腹。
他动作一停,无意识来回摩挲了几下手指,陆清夷面对面依偎倚靠在他肩头,稍一低眼便能看见他颈后的衣物上泅开的点点血痕。
他啧了一声,化出匕首一刀划开了陆清夷上衣,衣物应声而落,敞露出的光洁脊背上伤口狰狞,随着动作淌出了小汩鲜血。
“嗯……疼……”陆清夷在他肩头难受地动了动,长发凌乱披散下来,蹭在他胸前。
谢玉珩心内一紧,忙运气帮他疗伤,有股难以忽略的灼热始终在他体内翻腾,仿佛一团火堵住胸口,毫无道理的焦躁想要喷薄而出。
两指直并悬空沿伤口拂过,灵雾缭绕下昭雪划开的痕迹没有丝毫痊愈生长的迹象。
谢玉珩一拳打在身下床榻,低低暗骂出声,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方寸大乱,双手烦躁地在身体两侧乱抓乱挠。
一个奇怪的念头冷不丁在他脑海冒了出来,剖仙骨当日,若能手更轻点就好了。
那时他也同现在一样,心头被不知名的郁火烧得焦炙难安,看着陆清夷被师父四枚蚀骨钉牢牢钉死在自己床铺上。
他突然看什么都变得不顺眼,看陆清夷手臂上那道鞭痕不顺眼,看他不挣扎不哭喊一动不动大睁双眼伏在床上不顺眼,看背身对他们双手紧握成拳的怜越不顺眼。
不顺眼。
不顺眼。
一切如常的事物都在那一刻变得不顺眼起来。
谢玉珩向来有脾气当下发,于是跟师父大吵大闹,内心只逃避着从他体内流出血的那个场景。
四枚蚀骨钉从他体内拔除,段泊安弯身将陆清夷抱入怀中,驾狂风瞬移至天狱内。
他的床铺不会被弄脏了。
谢玉珩将自己方才的无理任性归结为此,但心上那团不知名的郁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燃越旺。
一如现在。
但他可没在后悔。
谢玉珩思绪从一月前回笼,紧了紧怀,让陆清夷离自己更近,双腿盘在他腰间,整个人都倚靠在了他身前。
“疼……”陆清夷滚烫的双唇拂过他颈侧,不断喃喃喊疼。
真奇怪,明明当时,他五指都快在地上抓烂了,也没让自己开口向他们三人呼疼讨饶,昏迷中倒是一直在喊疼。
“嘁。”谢玉珩尽全力压过自己心头的怪异情绪,勾了勾唇,寻常吊儿郎当的语气里杂了几分刻意,“如果当时就喊疼,我肯定会更轻点的。”
但是,我可没有后悔。
谢玉珩在心里默念,我不后悔,做正确的、该做的事,不值得我后悔。
不过,稍微给他疗一下伤,也不是不行。
虽然这么想,可谢玉珩任何疗伤的阵法心诀也不会,只好一个闪身到了陆清夷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