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几个书柜看了一个遍,也没有发现陆清夷为师父编纂的那十几部阵法合集,无奈而返时,却不期然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段泊安长身玉立,一头白发随风微动,正负手站在陆清夷厢房门外的八棱海棠树下,仰首看着刚刚冒出新芽的海棠蓓蕾。
谢玉珩心头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偷偷将陆清夷从天狱劫走的事情败露了,但段泊安察觉气息转身后的表情太过平静,又让他松了一口气。
“师父,”他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几步跳至段泊安身前,“你怎么就出关了?我还打算帮你护阵呢。”
此话一出,两人都是一阵静默。
段泊安轻轻一笑:“玉珩,我几时会指望你替我护阵?”
谢玉珩没长性,只想入他的识海同封印着的神兽祁犹过招,对枯燥的护阵之法并不感兴趣。
会愿意替他护阵的,是另一个弟子。
段泊安一怔,轻按眉心,自嘲般摇了摇头,将一些不该出现于此的人和事逐出脑海。
“对了,师父,”谢玉珩同段泊安并肩前行,“师叔是不是已经醒了?”
正说着,几道镖影蓦地一闪,疾风般直冲他身上多处要害而来,谢玉珩面色一凛,纵身起跃,一一闪躲了过去。
一道经久未闻的爽朗笑声自头顶响起,只见横伸出来的树杈上岔腿蹲着一个人影,剑眉薄唇,嚣张得很。
“哟。”
这人正是文昌仙君江行川。
他大大咧咧蹲在谢玉珩与段泊安正上方,抬手唤回飞镖,冲谢玉珩扬扬下巴,“好久不见啊,小孩儿。”
“……”
谢玉珩刚刚漫出的喜悦被“小孩儿”两字打得烟消云散,当即沉了脸:“是好久不见,师母——”
“我杀了你啊。”江行川仰头大笑,利落地从树杈上蹦了下来,“行啊,小石头,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一个小鬼。”
谢玉珩脸色越发沉了:“这么多年没见,师叔也弱了不少,刚刚的飞镖软绵绵毫无劲力,打到棉花上也伤不到棉花分毫。”
“哈哈哈哈——”江行川并不否认,他虽与段泊安同为神兽化形,但不同于段泊安将真身祁犹封入识海,他的真身早已灰飞烟灭,因此也总比旁人更需灵力来维持自身修为。
“你既说都说到了,那就借我点儿。”话音刚落,他便执起谢玉珩右手,同他掌心相抵。
“师叔,”谢玉珩撇了撇嘴,催动内元,灵力自掌心输送,“你怎么还这副样子,说是借,可从来没还过。”
“别这么小气呗。”江行川糊弄道,“你这几片小花瓣儿,灵力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嘛?分我一点又如何?”
小孩儿、小鬼、小石头、小花瓣儿。
江行川刚一露面,就轻松把谢玉珩惹得快抓狂。
段泊安在一旁看着,出声笑道:“行川,你别逗他。”
江行川依言收回手,抬起黑漆漆的眼,若有所思看了谢玉珩一眼:“小孩儿,你这些年是不是偷懒了?亏蚀得厉害。”
谢玉珩心猛地一提,不管是近日他给陆清夷灌注过多灵力疗伤,还是多年前他少了一瓣内元的事,他都不想让这二人知晓。
他低低咳了一声,打哈哈道:“前几日师父闭关,我不是替师父去荒边罗刹洞府外加固结界了吗?师父每次去都是两人,这次就我一人,许是那时累着了吧。”
这番话没怎么让江行川信服,却明显令段泊安失神了一瞬。
他低下头,喃喃道:“如此。”
每十年,他都会去一趟罗刹洞,只是这一次,他将自己倚重的大弟子关在了那里。
月余前,他终于探得仙骨在陆清夷体内滋养完毕,须尽早同魂魄一起,重归文昌仙君江行川仙身。
几十年的谋划在此一着,几十年的欺瞒也在此揭开了真实面目。
剖仙骨当日,陆清夷的反抗皆在他预料之中。
他知晓这个徒弟。
尽管陆清夷外表素来柔嫩靡靡,如花树堆雪,内里却有着旁人难及的坚韧、倔强、高直。
为与他对抗,他不惜玉石俱焚,在仙界决然布诛仙杀阵,公然触怒天帝违反天条,按律羁押至天狱等候发落。
段泊安慢慢踱步。
耳边是江行川同谢玉珩的吵闹调笑,俊美英挺的面上一片风雪寂灭的冷翳,自洪水中见陆清夷挣扎求生的第一眼起,就早早决定了今日终局。
他无法回头,不能回头。
也绝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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