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断掉的触丝在怜越指边飘飘摇摇,很快消失不见。
在此之前,他毫不知情自己和陆清夷竟还有这根束缚牵绊存在,可离体这一瞬,却让他由衷感到了失去的痛楚。
仙契点点消弭在空中,他仍觉得有什么在拉扯小指,连带着心脏某处跟着漏跳了两下。
“清清。”怜越在榻边跪低身子,把头深深埋在了他手旁的锦被上,不再出声,只静静用眼睛描摹着他细白的小指。
在那里,曾有他们结合的象征。
思及此,怜越脸色猛地一白,垂在身侧的手变得一片冰凉。
他眼神如黑洞般空寂,扯起嘴角悠悠一笑:“清清,是我错,我不配同你再结仙契……”他喉间一抖,忍住了想触摸他腕间红肿擦痕的动作,“……但你别再折磨自己,我知晓凡间有一种神鸟——唤作彩竺玉鸟,它们的连心翎浸润心血,可……”
“肥鸟!”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懒散的声音打断。
陆清夷只听这人声音,就几不可察地浑身一抖,身下难以启齿的部位滚烫地痛了起来,他不自觉夹紧双腿,向一旁偏过头。
“喂,肥鸟!”
谢玉珩停云稳坐,一身黑衣,含笑望了过来。
月光仿若倾泻一地的碎银,将谢玉珩笼罩。
他扬扬眉,意气风发的年少张狂挡也挡不住,乌墨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好不轻松:“我不是已经替师兄讨来了晶骨素练羽衣?你以为这是个什么凡物?还需要你多管闲事。”
按落云头,谢玉珩利落地蹦了下来,漫不经心冷哼一声:“你又再讲那个发癔症的故事啊?我再告诉你一次,师叔对你有恩不假,但你添油加醋的过头了。师叔他不可能为你跳进水里,也不可能去拉你的手。我这么些年,就没见过师叔和谁手拉手。他连师父的手都不拉,会拉你一个又聋又瞎的小肥鸟?”
怜越如今,是半点没有再同谢玉珩纠缠的心思。
他立起身,轻轻摸了摸陆清夷发梢:“清清,我先走了。我会尽我所能,弥补我对你做的事,你等着我。”
他转身欲走,一杆木色鞭柄骤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肥、鸟。”谢玉珩一字一顿,压低声音,浅棕色的瞳孔一缩,野兽般危险的意味霎时弥漫开来,“我从南海赶来,恰巧撞见几个真仙在悬煞雷音塔四周加固结界。那条孽龙,似乎是感知到师叔回来,开始蠢蠢欲动了。”
怜越闻言一惊,看向南边天幕,只见无尽黑夜染了些许鲜红血色,竟让夜晚更浓了几分。
“你啊。”谢玉珩轻轻一笑,清冽低沉的嗓音带起胸腔的微震,“你不觉得现在,你、真的、要去保护师叔了吗?”
怜越眸色一黯,双手死握成拳。
陆清夷仍静静躺在他身后,他闭闭眼,松开拳时淌下了一缕细细血迹。
“我明白了,”怜越缓慢地点了点头,“我会去文昌仙君那里照看。”
他微一颔首,掠地而飞,宽阔硕大的翅膀扇动狂风,隐隐几声滚雷般的龙吟随风传入他耳中,竟仿佛连空气都撼动几分。
黑夜血色更浓。
一白发男子于悬煞雷音塔下临风而立,雪白衣袍随风翻飞,像极了一朵凌霜雪而开的皑皑雪莲。
猎猎妖风里,他眼睛沉静得像一颗冰凉曜石,冷玉般英挺俊美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灵曜。”一中年男子着衮服冕旒,面色沉重,拈须而来,他看着在妖风里摇摇欲坠站也站不稳的十几名真仙,无声地摇了摇头,“加固结界之事,只靠你一人还是太过勉强,如今天界鲜少有人修习阵法,依我看,还是先将你那徒弟从天狱里提出来罢。”
段泊安浑身一震,晃神之下,结界处便又传来一阵刺耳的碎裂之声。
“天帝。”他收了势,修长高大的身躯在狂风中不动如山,孑然孤傲的面上寒意流动,开口语气冷静沉郁,“罪徒触犯天条,理应接受惩处,在惩戒之前,不得随意进出天狱。”
“唉——”天帝负手,看向悬煞雷音塔,“紧要的事先放前面,便让他戴罪立功吧。”
段泊安一凛,剑眉紧拧,他咬了咬牙,俯首道:“尊上,罪徒近来身体孱弱,已是强弩之末,怕是无法抵挡此等腥秽鬼气……”
“灵曜。”段泊安话未说完,便被天帝打断,他上下看了看他,语重心长道,“灵曜,你怎么想岔了?你想想,若孽龙当真挣出雷音塔,你觉得,它第一个会去找谁?”
烛龙当时不明不白吞噬江行川肉身魂魄,如今依然怨气不散,哪怕真身已然堕魔,被羁押于此的一缕魂魄仍是不依不饶有撼动天界之威。
若它挣出悬煞雷音塔,它会找的——仍是江行川。
段泊安神色慢慢沉了下去。
他站直身子,有什么情绪暗自涌动,最终归为一片平静。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今晚,我便去天狱提罪徒陆清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