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泊安沉着脸，双手稳稳托抱住陆清夷，＂咣＂的一声冲开了门。
凛冽的寒意隔着濡湿衣物传递过来，陆清夷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嘴唇青紫更甚，无意识地埋进他肩头寻找热源。刚被放至榻上，整个人就弓着背蜷缩了起来。
段泊安眉心微皱，轻轻将手覆在了陆清夷略微肿起的脸颊，缓慢地揉了揉。
他这个徒弟向来刻苦懂事，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但认定一件事后又相当执拗不计后果，对待他看重的人更是如此。
他目光凝向床头绽着微光的金灵子，无声叹了口气，拈了干衣诀抚过陆清夷全身，暖干了湿冷衣物，经过胸前时，他赫然发觉，陆清夷整个胸膛肚腹处都滚烫烧灼成一片，哪怕他只是轻轻拂过，都会让陆清夷痉挛着抖个不停。
段泊安心间一提，连忙翻身上榻，将陆清夷扶抱了起来。
青年根本毫无支撑自己坐定的力气，苍白着脸向后仰倒进段泊安怀中，整个人都被他包裹进了怀里，温热的手掌抵住后心，以灵力做引，强势又霸道的冲开他体内郁结气脉，逼出了那股堵塞在心腹的污血。
陆清夷不由自主地轻颤不停，前胸至咽喉处利刃划过般燎灼剧痛，他身体一抖，从嘴角呕出了一小口黑血。
段泊安连忙伸手去接，滚烫猩苦的黑血尽数落在了他掌心，他伸出拇指，蹭了蹭自家徒弟唇边血迹，指腹不经意间滑过他饱满柔软的唇瓣，让他蓦地心悸了一瞬。
低下头，陆清夷昏昏沉沉枕在他前胸，乌发散乱，淡色的嘴唇被污血沾染，惨白更白，血红愈红。
他嘴唇微微张开，淡粉色的舌尖若隐若现，脆弱绮靡任人采撷的模样令段泊安呼吸错乱了一拍，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盯他看了多久。
黑血从他指缝间淌了下来，落在了陆清夷长衣下摆，他一怔，弹指间污血烟消云散，徒留了两三颗软绵绵消化至一半的砂红药丸。
段泊安脸上表情一僵－－
是三凝丸。
这是一种能短时间内强提功体的丹药，耗人气血，不是什么好物，却不是陆清夷第一次吃它。
上一次，是他孤身入苦寒之境替他取金灵子。
自烛龙幽穴内取回仙骨后，他背后被业火灼伤大半，闭关了半月有余，陆清夷当时仙骨刚刚入体，便驾着青鸾独自提剑前往苦寒之境，攀上绝峰取下了这一朵金灵子。
出关后，金灵子在旁边熠熠生辉，驱散了业火焚烧之痛，陆清夷就伏在他不远处，身上满是细碎冰凌，冻得浑身青紫，他用三凝丸强提真气，身体损耗过大，寒毒深入心肺，隔段时间便会发作一次。
他是万千恶念凝成的真身实体，自万年前，便一直同自己的嗜血杀欲苦苦相搏，他不想成为被欲望控制的杀人机器，狠心封印了真身。
此后数千年，他的心绪似乎就再没有为谁波动过，直到那天，看到陆清夷伏在他面前。
尽管他始终明白，陆清夷对他而言，不过是个贮骨容器，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心脏揪疼难忍。
他放任青年一点一点蚕食进他的生活，也从未逃避过取骨之日终将到来。
段泊安闭闭眼，将陆清夷平放至榻上，干净的手掌抚上他脸侧，温润白光治愈了被他打出的红肿。
谎言破裂的那一刻，似乎他才和陆清夷真实地触碰在了一起。
会补偿你的，他盯着青年昏迷的脸庞。
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会补偿你的。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段泊安心绪，他解开陆清夷衣带的手一顿，望向门边，江行川斜斜倚着，冲他扬了扬下巴。
＂泊安，＂他百无聊赖地看着段泊安，脸上晦涩不明，＂今日廿一，同我双修。＂
二人脚步渐渐远离，床榻上的人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慢慢睁开。
陆清夷撑床坐起了身，他环顾四周，入目刺眼得让他眼睛针扎般干痛，尽管浑身仍然一阵一阵的发冷，但有股强烈的念头支着他下了床。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慢慢地移到了书架前，在段泊安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摆着他亲自编纂的那十几部阵法合集。
陆清夷抽出了一本，翻动几页，上面图文并茂，写得清晰明了，连他自己都不由得钦佩自己。
但的确是无用功罢了……
将这一本本书塞进书柜里时，段泊安就站在他身后，他当时心间仿佛被浸泡进蜜水里，稍微一掐就能溢出充盈的爱意。
陆清夷垂眸，面无表情，同放进去时同样，将那一本本书又抽了出来扔在地上，书脊磕在地板，发出沉沉闷响，不多时便在他脚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山堆。
书架上其余书失去支撑，哗啦啦倒了大片，陆清夷根本无暇顾及，被什么追赶似的拖着步子，来到了昭雪之下。
剑柄上镌刻着波浪清漪。
这是段泊安在他去九嶷山灵台大会前，亲自刻上去赠与他的。
心绪起伏令陆清夷浑身又是一冷，他难以立稳，只撑着墙让自己不至于歪倒在地，但他手刚刚覆上，昭雪便似感应到什么似的，泛出幽幽蓝光，整个剑身都轻轻抖动了起来。
陆清夷抬眼，看着这把对他献宝似的上古名剑，现在却只能注意到他锋利的剑尖，那上面光洁如许，却好似沾染着醒目的鲜血。
皆来自于他身。
这是一把趁手神兵，但不是他的，便同废铁无异。
陆清夷抬手，将全身气力汇聚指尖，轻轻一划，尖锐的利物摩擦声突兀响起，波浪清漪上横亘着一道崭新的划痕。
他轻轻按压住仍在轻轻抖动的昭雪剑身：＂你现在，可以去找你忠于的原主了。＂
他话音未落，昭雪却突然间光芒大盛，似是震惊不已，抖动得越加厉害做最终挽留。
陆清夷视若无睹，直直盯向床边那盆圆圆的灵草。
就是为了它，他在荒边苦寒之境呆了半月有余，每每失去意识都不知怎么又坚持了下来，陆清夷轻轻呼出一口气，攥紧了胸前长衫，心肺处冷得缩成一团，这种时不时发作的寒毒从脚底直上，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冻在了无处可逃的冰窖里。
现在想想，实在不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