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很快过去了。
乔丛心惊胆战地来学校上班,午休后,后勤部老师给他打了个电话,叫他来仓库领药品,他头一次这么害怕接到同事和领导的电话,接起来的时候声音都在抖。
乔丛出门时特地戴了口罩,他走在路上,和路过的老师们点头打招呼,总疑心对方看自己的眼光变得不一样了。
“你今天脸色好难看,怎么啦?”
后勤老师端详着他,小心地问。
乔丛叼着笔帽,潦草地在清单上签了名,啪地扣上笔,把签字笔别在胸口,拉上口罩:“唔……没、没什么,好像有点感冒,您也别靠我太近,免得传染。”
他说着,抱起纸箱,近乎逃跑地离开了。
现在是上课的时间,教室里传来任课老师用扩音器放大失真的声音。纸箱又大又沉,几乎连视线都挡住了,开小差的学生转头来看着外面这个抱着大箱子的人,乔丛低着头快步走过去。
他在学校里见过太多学生,那些像成人一样高大的男孩总会引起他的注意。乔丛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悄悄地观察,偷偷地靠近一些,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可是那个叫作尹树的孩子就注意到了。
从一开始他就隐约感觉到这个总被前呼后拥的学生有种敏锐的气质……话说回来,哪有学生在遇到老师骚扰的时候,竟然把老师的脸直往自己裤裆上按呢?
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么想,只是迫不及待地希望能推卸责任罢了。在这个校园里的学生们不管外形多么早熟,本质上都还是些堪堪成年的孩子而已。
或许也有别的男学生曾感觉到他的小动作,有一些原来喜欢找他闲聊的孩子不知为何不再出现了,是这个原因吗?过去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因为私欲给别人带来了困扰——甚至是痛苦也不一定。
可他不敢承认,更不敢去自首,乔丛因此感到自己很卑劣。
不知道尹树今天还会不会来。他的伤好得怎么样了?乔丛害怕再见到他,更怕他不来是因为去举报自己了。
保健室的乔老师一整天都坐立难安。他把眼镜摘下来擦了又擦,对着镜子把衬衫理得整整齐齐。如果注定要因为猥亵学生被辞退,他希望至少样子上看起来能够体面一些。
乔丛把东西一样样摆上架子,收拾完之后,跌坐在椅子上,把手插进镜框下面,捂着脸长长叹了口气。
……
傍晚,夕照将校园染得一片橘红。
从下午下课到晚自习之间有两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食堂里人头攒动,尹树端着盘子,听见左边有人招呼着叫他,原来已经给他留好了位置。
“谢啦。”他说,把盘子放下,一蹭一蹭地挪过来坐下。
伤口正在结痂。他得直着腿,省得膝盖活动把脆弱的血痂给崩开,朋友们愿意给他搭把手扶他去上药,都被尹树笑着拒绝了。
“那你吃完了打算干什么去?”
“我去后山看看向日葵开得怎么样了。”
尹树说着,拍拍自己斜挎在身上的相机包。
后山在东面,离朝南的主校舍有点远,尹树在食堂门口和朋友们分道扬镳,先往东走了一段,突然脚步一顿。他回过头,看他们没注意这边,一转身往完全相反的地方去了。
大操场的西边是一栋旧校舍,只有三层楼,在班级都搬走后,先是改成了教师办公室,后来二三层又并在一起做图书馆。
一楼靠楼梯的一间教室改成了现在的保健室,其它门都是锁着的,里面堆满了杂物。
西楼基本只有傍晚太阳西斜时才能有点光照,大部分时候阴森森的,连厕所都破旧很多。蹲坑是一条长沟,被隔板分成一间一间,定时冲水,据说哪怕深夜时也会忽然“哗——”地发出巨响,大部分校园怪谈的背景都是这栋老楼。
叩叩。尹树敲响了保健室的门。
等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看见是他,乔丛差点直接把门关上,尹树一脚踏进来挡住了门,身体前倾,乔丛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下午好,乔老师。您怎么把我挡在门口呀,不欢迎我吗?”
乔丛愣了愣,连忙让开。
尹树进屋关上门,把相机小心地放在桌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床上,卷起裤腿。乔丛拿不准他的意思,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像往常一样,蹲下来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对方膝盖上的伤:“基本没问题了,接下来等它长实了就好。”
他说着,下意识地抬起头,朝尹树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没想到尹树正低头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乔丛目光飘忽地移开视线,又勉强笑了一下,半是乞求半是讨好,极小声地叫了一句:“尹同学……”
风把窗帘吹动了,远远地,操场那边的喧哗听上去好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西楼异常安静,同学们课业都忙不过来,几乎从不借书,因为受伤生病上保健室来更是小概率事件。长时间无人拜访,乔老师大概也很寂寞,才对每个人都习惯性地笑脸相迎。
可是这家伙笑起来总像为难的苦笑,刚才面对面站着的时候,才发现他个子并不矮小。乔老师好像一头养得太大的肉兔子,被提着耳朵抓起来也不会叫,最多徒劳地蹬一蹬腿,完全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尹同学,就快要上课了。”
“咦——”尹树俯下身,乔丛躲着别过头,用一侧耳朵对着他,少年带着顽劣笑意的吐息扑在耳廓上,“乔老师要赶我走呢。”
“那……尹同学还有什么事吗?”
“托乔老师的福,上次感觉真不错。”尹树笑眯眯地说。
“上、上次——”
乔丛愣了一下,心虚地看向窗外:“说这种事,还是小声一点吧……”
“只要小声一点就可以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