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乔丛带了两人份的饭来。
从午休前的最后一节课开始,乔丛就有些躁动不安。上一次像现在这样热切地期盼下课还是学生时代,不过那也已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
在那件事之后不久,他养好了伤,回到学校,总能听见别人议论自己。
“畸形儿”、“变性人”……这样的词语,不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乔丛却全都听见了。
如果有得选,他宁愿自己缺胳膊少腿,而不是乍看全须全尾的,藏着难以启齿的隐疾。乔丛不想跟任何人谈这件事,连同情都会刺伤他;有一天早上,闹钟没有响,从这之后,乔丛不去学校了。
六月参加了高考,志愿是自己填的,学费是助学金,直到收拾行李准备离家那天下午,妈正好在家,第一句话问:“你去哪里?”问明白了,第二句话是:“家里没什么钱。”乔丛点了点头。
那时候天气和现在一样热,但没有空调可吹,他还记得考试的时候,自己把草稿纸垫在胳膊肘下,铃响收笔,纸上留下了一道汗湿的印子。现在乔丛窝在保健室里,立式空调老得壳子都发黄了,呼呼吐着冷风,身上很干爽,脑子空空的。
他站在窗边,竖起耳朵听有没有滑板的滚轮声……然而始终没有。指针转过下午一点,他只好一个人把东西都吃了。
饭盒里的意面被闷得太软,肉也冷了,不太好吃。乔丛一边食不知味地吃着,一边自我安慰说对方不来也好。就这样慢慢切断联系,也许互相都能回到正常的生活吧。
理智上觉得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心里却空落落的。他反复打开手机,没有任何人发来消息,界面停在尹树的聊天框已经很久了,最后的信息还是自己昨天发的。
整整一天,没有学生到西楼来。手头的书读完了,到楼上去借了两本新的,看了三分之一,合上书就忘记主角的名字叫什么。明明以前的日子也是一模一样过,这一刻竟然觉得无所事事。
一尘不变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原状?抱着这样的困扰,到了周末。
傍晚四点,刚过了最热的时候,空气闷热潮湿。乔丛躺在沙发上发懒,薄毯的一角搭在肚子上,半梦半醒间,手机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可能是骚扰电话吧?周末也不能休息,这些人真辛苦。乔丛上大专的时候周末兼职干过房地产推销,一人发一部老人机,对着电话簿挨个儿打过去,一天六十块钱,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包一餐很差的盒饭。
他把电话接起来,开口就说:“谢谢,不需要……”
“是我,乔老师。”
带着微微电流声的年轻的嗓音好像把耳朵给烫了一下。乔丛瞬间醒了,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把眼镜捡起来戴上,清了清嗓子:“尹同学。”
“小树。”尹树纠正道。
“噢,哦,小树。”
“我的胶卷到了,乔老师签收了吗?”
刚才好像听见门口有东西放下的声音。乔丛穿上拖鞋,打开门,把快递盒子拿进屋里:“收到了。要拆开吗?”
“不用。乔老师现在在家?”
“嗯,”乔丛说,又补了一句,“在的。”
尹树答了一句“好”,没怎么寒暄就挂了电话。
乔丛把快递盒放在茶几上,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一个音乐频道,不认识的艺人忘情地歌唱着。他去厨房把茶壶和茶杯都刷了一遍,外面水管被晒得很烫,水龙头里冒出来的都是温水。
云层越积越厚,从远处滚来了闷雷,乔丛关了水,哗哗的水声却没停,外面下雨了。如果不用出门,乔丛很喜欢下雨天,没什么事干的时候,他就搬张板凳坐在窗边。
咚咚,门被敲响了。
又是快递吗?
乔丛打开门,差点撞进门外高挑少年的怀里。
尹树提着伞,水从伞尖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浅灰色的长裤裤脚被染成深色,胳膊上也挂着水珠,像一条被雨淋湿的狗。
淌着水的伞插在空油漆桶里。
乔丛递来干毛巾和温茶水,尹树接过来,把毛巾顶在头上、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拆快递包装,又兴奋又喜悦,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在背后甩来甩去。
“别着急,又没人抢你的。”
乔丛无奈地叹了口气,手隔着毛巾按在尹树的脑袋上,干脆帮他擦了擦。尹树的脑袋不老实地转来转去,嘟囔着“挡住了挡住了乔老师”,一点儿没见外的意思。
对现代人来说,被循着地址找上门是很冒犯的事,但乔丛性格如此,只感到吃惊。小孩子总是这样,想要什么东西,一刻也等不住,最好马上就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