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正飘着雪,商獜百般聊赖地杵在帐篷外头,用鞋尖在积雪上踢出小小的雪窝。
帐篷里无人应他,但隐约能听见里面传出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动静,他仰头觑着天色,心想天还没黑,他二人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
不过他一贯很有做俘虏的自觉,只敢暗中腹诽,早已编织出一箩筐的好话要奉承给喻稚青听。
其实传话这种事如何都轮不着他做,可事出紧急,看守他的那个中年男子又守在阿达身边脱不开身,小孩子学语言最快,在蒙獗的这些日子里,他已能勉强听懂几句交谈,见他们为难,又有心想去喻稚青面前讨个好,于是用结结巴巴的蒙獗语主动把这事应承下来。
商獜满以为这次乃是投诚的大好时机,哪知三皇兄出来时脸色冷峻得骇人,手按在腰间悬的剑柄上,连那残旧而滑稽的兔铃剑穗都没令那份冷酷减轻分毫。
商獜缩了缩脖子,害怕下一刻冰冷的刀锋就要抵上喉咙。
“怎么回事?”喻稚青开口问道,轮椅上的他虽然不像商猗那般透着杀气,但显然也没什么好脸色,面上浮着可疑的潮红,嘴中也有些发肿。
“您今天气色挺好,看这脸红润的......”商獜见缝插针地想讨好几句,结果遭商猗冷冷一瞥,顿时住了嘴,老老实实回道,“就那个胖胖的老人家,他上午瞧完大夫后还挺好的,结果下午有蛮子找他说了些事,也不知说了什么,他老人家一下惊着了。这会儿大夫又来看诊了呢,可那事似乎挺大,他又过不来,怕耽误了时机,只能请您过去商议。”
喻稚青知道他说的老人家是阿达,能让阿达急成这样,想来是岐国那边的事,自是令商猗马上带他去阿达的帐篷。
商獜垂着脑袋,乖乖跟在轮椅后头,终究忍不住奴颜婢膝的习性:“没想到小殿下这么早就睡下,扰着您休息了。”
闻言,喻稚青仿佛被说中什么心事似的,脸上不自然的潮红似乎更加红艳,过了一会儿才听他强作镇定道:“无妨。”
不知为何,商獜感觉三皇兄盯在他身上的视线越发锐利,几乎要将他盯出窟窿。
轮椅上的喻稚青亦是相当不自在,当时要不是商獜突然喊话,他和商猗就已经......
小殿下说不上来那事儿被打断后的心情,理智上他知晓不做下去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想到男人先前为自己扩张那副隐忍而情色的媚态,心底竟又有几分遗憾和失落。
无论如何,没做总比做了好,万幸没有酿下什么无可挽回的过错。
喻稚青努力定住心神,这才想起商獜对他的称呼有多不对劲,阿达年纪大,沈秋实对中原话又是一知半解,他们糊涂叫自己小殿下也就算了,商獜一个半大孩子,也跟着这样叫,实在是有些奇怪。
喻稚青揉了揉眉心,正要开口叮嘱,哪知身后的男人先他一步道:“若不想被绞了舌头,就不要再叫我三皇兄,提防被有心之人听去,以后也不准再叫他小殿下,他是我的。”
喻稚青原本听着商猗前面的话还觉得有理,甚至附和地点了点头,哪知最后那句“他是我的”直叫他恨不得拿腿上的薄毯把自己掩起来,狠狠瞪着男人,心想这家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么?!
小殿下痛痛快快在心中骂完才觉得不对,他与商猗本就没什么关系,可...可男人也不能这样说话,没来由地惹人误会,再说了,小殿下这个称呼和他是他的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么?
喻稚青先前因情事而没能褪下的红晕如今是越发明显,简直像从滚水中捞出的熟虾一般,索性闭着眼装作假寐,如何都不肯理会了。
商猗没喻稚青那么多心思,只是不愿商獜叫得太过亲昵,况且若真依他的本心,商獜应当管喻稚青改口叫三皇嫂才比较衬他的意。
当然,商獜却比这两位有另一番更为独特的理解——他之前便猜测三皇兄已在他之前偷偷认了喻稚青当爹,推测此时若自己再叫喻稚青小殿下,那岂不是把商猗的辈分又叫低一截,于是非常了然地点了点头,保证以后不会再乱叫了。
待他们到达时,喻崖刚好为阿达施完针,发现不过隔了一个上午,喻稚青和商猗竟连衣衫都换了,垂着眼帘,笑容和煦:“没什么大碍,只是阿达饿得有些心慌,加上着急,才突然这样。”
商獜之前一直藏在中年男人的帐篷中,今日是喻崖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见他一副汉人面孔,嫩生生跟在喻稚青身后,不由又惹医者多看了几眼。
商獜与之前塞北各部遇袭有所牵扯,中年男子自然也得到过阿达叮嘱,似是察觉到喻崖探寻的目光,连忙将还在与喻稚青恋恋不舍道别的商獜其带回住处。
阿达躺在榻上,他们有一段时日未见,的确是瘦了许多,但也憔悴了许多,以往那双炯炯有神的红提大眼眯成小缝儿,面色发青,声音也不如以往那般中气十足,气若游丝道:“小殿下,你来了。”
喻稚青久病多年,第一次见着比自己还要死不活的,再一想对方竟是生生饿成这样,只能先把正事放一放,忍不住劝老者:“实在不行就吃点吧。”
“我也是那么说,”喻崖率性接过话,“令阿达减重本是为他身体好,如今却弄成这个样子,倒有些舍本逐末了。”
喻稚青还以为喻崖已经离去,没想到对方一直在帐篷里。虽然喻崖也算喻家的血脉,可复国一事小殿下却没有让其知晓的打算,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才越是稳妥,此时便道:“外头雪渐大了,你等会儿回雪山,怕是不大方便。”
喻崖自然听出对方言下之意,摆了摆手:“有劳你挂心,现下便打算走了。我派人为阿达准备了一些清淡的吃食,偶尔放纵一顿,也没什么的。”
医者离去后很快就有人送来食物,帐篷里只余他们三人,喻稚青与商猗在旁待阿达用了一些,眼见着对方恢复了些元气,小殿下才开口道:“可是商狄那边出什么事了么?”
阿达哼哧哼哧大口吃着,可见当真是饿到了极致,然而一听这话,却是放下食物,认真道:“今日正午,除蒙獗外各部接到了岐国发来的密函,幸亏殿下之前便有所防备,全部都被咱们的人劫了下来。”
“上面写了我的事?”一叠密函放在眼前,喻稚青并未急着拆开看。
阿达却摇头:“大概是顾忌着殿下民心所向,岐国那位也怕给了塞北正经由头。其实编个逆贼也就是了,密函上偏偏写的是岐国三皇子商猗企图谋逆。我许久没去中原,岐国其他几位皇子倒还曾听说过,可是这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