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很有对喻家血脉的关切之意,并且说完这么大一通话后,连水都不喝一口,继而细细解释起了新方子里的每一味药,摆明是要抛心挖肺的证明自己的清白和真心,但凡是个能听懂人话的,见到这般坦坦荡荡的行径,此时便该被臊得赔礼道歉,承认是自己小人之心。
然而商猗何许人也?不但能面不改色地听着喻崖往下讲解,而且一手揽着小殿下,另一手翻看起医书——当着喻崖的面,一句句同喻崖说得对照,我行我素的同时显然是极不信任对方,亏得喻崖礼仪极好,也并不生气,继续微笑着喋喋不休。
喻稚青原本在男人怀中睡得好好的,结果耳边一直有人不断说话,乃是相当的扰人好眠,迷瞪瞪地开了眼,便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形在一旁轻声细语,很有当年老太傅为他讲学的那股枯燥风范。
不过或许是因为亡国之事太过刻骨铭心,喻稚青即便在病重,也记得太傅已然为国捐躯,故而不存在认错人的风险,于是如呓语般嫌弃了一句:“好吵......”
随后,小殿下本能又要往男人怀里钻,然而商猗身上的冷意已经褪去,于是喻稚青又迷迷糊糊地嘀咕着:“好热......”
被嫌吵的那位心境究竟如何尚不可知,而被嫌热的那位则短暂地将他的小殿下放回床榻,自己又穿着一身单衣出去挨冻,等到再度化身人形冰枕,又折返将娇纵成性的病患抱回怀中。
大概是念着喻稚青那句嫌吵,商猗不再拿着医书与喻崖一个个“核对”,生硬地说道:“您该走了。”
喻崖仿佛是庙里搭出的菩萨,永远就那一个表情,对于逐客令也依旧很有君子风范,脸上的笑就没褪去过,替喻稚青把药抓好,施施然告辞。
小殿下病得晕头转向,虽然一直在场,但全然不记得有过这样一场暗潮汹涌的纷争,又对某些事实在迟钝,就算后来看见喻崖和商猗互不搭理,也没有多加怀疑——他对喻崖从不上心,没能看出对方有什么心事,至于商猗么?
商猗除了对他,对其余人从来都是一概不理会的,故而也没能给喻稚青看出异样的机会。
直到病快好全,喻稚青总算瞧出商猗有些古怪之处,男人近来总是背起长弓,又挎着自己赠他的那柄剑外出,全副武装的,而且一去便是一个上午,比以往布防巡逻多花许多时间,倒有点像两人流落民间那会儿,商猗常出去接衙门的悬赏,也是经常不着家,就算彻夜不归都不稀奇。
可如今与岐国开战在即,他认为商猗再这样四处乱跑,很有遭遇危险的可能,到时候自己仇还没报,仇家率先一步受死,那算个什么事?
思至此处,病没好全的小殿下简直有些坐不住,只恨自己身下的轮椅不能化成马匹,让自己把那个不省心的仇家给狠狠揪回来,最好也给他打几次屁股,新仇旧恨都一同报了。
他如此想着,以至于忽略了帐篷外的动静,连有人进来都没发觉。
他和商猗的帐篷地处偏远,又让阿达除了沈秋实和喻崖外,也就阿达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还有商磷会过来了。
沈秋实来时总是傻愣愣往里直冲,为此还因不小心看见小殿下窘态而被喻稚青私下记恨过一阵子,而喻崖和那个中年男人则是很为知礼,总是在帘子外先问侯一番。
商磷前阵子也爱跑来,喻稚青看他的确如看小兔一样,养便养着,还没有他养兔子上心,不过近来也没见他过来了,不来也好,喻稚青对商家的人,总还是有些别扭。
而今日进入帐篷的人,并非以上四位中的任何一位,是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也梳了和阿达一样的两根大辫子,乌黑亮丽,柔顺地垂在胸前,皮肤与所有蒙獗人相似,也是黑里透红,面颊圆圆的,笑起来有两个梨涡,是个很讨喜的长相。
少年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要找的人不在,而帐篷里那个轮椅上的少年又好看得过分,他急急说道:“我走错地方了!”
话都说完了,他才想起对方或许听不懂蒙獗语,可他又不会说中原话,急得双手连连摆动,想比划个所以然来。
喻稚青虽然也有些惊讶,但相较于眼前的少年还是好些,悄然拿毯子把自己的残腿盖得严严实实,随后才用蒙獗语答道:“没关系,我听得懂一点儿。”
见语言能通,少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露出笑来:“我以为这里只有他住。”
喻稚青原本只当他是个迷路的家伙,听了这话,登时醒过神来,甚至觉得眼前此景有些熟悉——而上次这样忽然闯来要找商猗的,正是与商猗发生过关系的杨明晏。
联想起商猗最近总往外跑的事迹,小殿下渐渐皱起眉头,心中警铃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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