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夏是个早熟且懂事的孩子。
他的母亲出生低微,连带他一起被人瞧不起。谢夏在各种鄙夷的目光中学会了隐藏自己,他就像只小鹌鹑,羽翼未丰却要独自为自己遮风挡雨。
但他再怎么隐藏自己,还是有人要朝他抛尖锐的石头,把他砸得头破血流。
谢夏知道,谢怀熙从小就看他不顺眼。相对于谢家其他人因为他母亲低贱出身的看不起,谢怀熙对他,是一种饱含恶意的、生怕他抢走自己什么东西的那种针对性的恶意。
谢夏想,他有抢过谢怀熙什么东西吗?他来到谢家一无所有,死去的那一刻也是两袖空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谢怀熙为什么要那般针对他呢?
谢夏和谢怀熙,一样的私生子,甚至同一天被接到谢家,但生活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从小谢怀熙就喜欢明里暗里针对他,在他面前哭泣,让所有人都误会是谢夏欺负了谢怀熙。故意打碎昂贵的八音盒,却在众人到来时嚎啕大哭,假惺惺的掉眼泪说哥哥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
这简直就是一种诅咒。谢怀熙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惹人怜爱善良大方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天使,而反过来谢夏就成了那个嫉妒心强的恶毒小人。
前世的时候,谢怀熙在谢家大吵大闹说有人偷了父亲送给他的宝贝项链,最终这项链在谢夏的房间找到,谢怀熙面上委屈却故作大度在众人面前说:“既然哥哥喜欢,那我就给你。”
他成了卑劣的小偷,而谢怀熙依旧是善良毫不计较的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阴暗的卑劣越发衬托得这种被伤害的善良可怜委屈,男人发了火,他把谢夏叫到书房,冰冷的视线扫视谢夏全身上下,在谢霖渊的目光中,谢夏是一个垃圾,一只老鼠。
明明是父子,两人交集却还不如打扫卫生的阿姨。十年来,谢霖渊同谢夏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今天所有的都破了例,男人面色上不显露任何神色,他就坐在高背椅上,深色家具折射出冰冷的光,只一眼,男人就给谢夏判了死刑。
谢夏低垂着头,在被男人叫进书房前,他已经歇斯揭底地解释了许多遍。在踏进男人书房的这一刻,他突然累了,这种疲倦侵入他的四肢百骸,以至于谢夏头一次生出了愤怒的、想要撕破一切虚伪的冲动。
“你知不知道错了?”男人的声音淡淡,即使现在想起来,谢夏也能感受到其中的胁迫。
他只手轻轻地叩击在深色书桌上,一下一下,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宣告了谢夏的刑期将至。
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抬头直视他的父亲,挑战这位家主的权威,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踩在男人的雷点,偏说的人就想要倾泻出所有的报复不忿,不计后果地撕破横亘在两人间薄弱到不可见的温情。
“我没错!错的是你!你不负责任颠倒黑白,纵容谢怀熙一错再错!你一家之主明明知道他的手段他的伎俩,只是因为你宠爱他、所以是他的错也必须变成我的错!”
“您是谢家的家主,拥有权利威望。我是你不受待见的私生子,你讨厌我理所当然,可你纵容谢怀熙对我的污蔑,这就是你的错。我是人,除了你的私生子我还是一个正大光明的人!我不接受污蔑我不接受承担别人的错误!你要不就直接把我赶出去!别在这儿假惺惺父慈子孝扮演你家长的身份!”
“我讨厌谢家,跟你一样腐朽刻板的谢家!我不稀罕顶着你儿子的头衔享受富贵,你有本事就——”
男人蓦地站起来狠狠地踹了谢夏的小腹,他瞬间瘫倒在地捂着肚子,抬头看去,仰视着男人高不可攀的面容。
他好疼好疼,疼出了泪花。可谢夏倔到憋眼泪,不愿流露出分毫的懦弱。
自下而上仰视,男人剪裁合身的西装下是因愤怒而鼓起的肌肉,他的双眸凝聚黑雾,不知是恼怒谢夏戳破了他的虚伪,还是愤怒谢夏挑战他的权威。他抬起擦得油亮的皮鞋,精准又狠毒地踩在谢夏的小指骨上。
啊啊啊啊啊啊————
谢夏从黑暗中惊厥醒来,房间里一片寂静。惨白的灯光明晃晃,他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液,泪水汗水浸湿了枕头,落下一大片湿漉漉的痕迹。他掀开被子,这才发现床头柜有一把体温计。
有人来过,又悄无声息地离开。想来是他晕倒之后有人叫了医生,但也只是量了量体温,看来他并无大碍。
梦回前尘的滋味并不是那么好,即使现在谢夏清醒来,梦里的那股愤懑悲恨还萦绕在他心间。他走到房间里的落地镜前观看自己如今幼小的容颜,审视良久,然后扯出一抹温柔无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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