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他自问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能够作为第二区的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跻身于第一区的上流社会当中，他有时候也难免会幻想，如果他也出生在这里，是不是他也可以少付出一些代价就能在这里站稳脚跟。而现在，就连他付出了无数努力换取的那一切，已经又一次的被他真正的出身毁灭的面目全非了。
难道在另一个国度，他们真的已经摒弃了这个毫无道理的体系？尽管帝国和联邦在数代人之前就已经达成了和平协定，但那种长久以来的敌意并没有就此消失。帝国在那之后一直封锁来自联邦的消息，两国之间几乎没有信息能够跨越这个壁垒。在帝国的人民眼里，联邦政府依然是那个在数世纪前背叛了他们的那一小股激进分子，在一个荒蛮隔绝的星系打造幻想中的世界的无政府主义者。
帝国的媒体几乎从不报道关于他们的消息，但是沈瑶却也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多么糟糕的地方，第一区这些真正掌权的人反而是唯一有权限进入联邦的网络的人，他当然也从他们的口中零星听过一些更真实的关于联邦的描述，虽然大约还是比完全的真相负面的多。他们谈及那里科技的发达，和一切想法的新鲜，也嘲弄他们短暂的历史，正在构建中的混乱的政府体系。
但是没有人提起那些真正的不同。例如在那里没有所谓的血统，出身，家族，没有上城区和下城区的分隔，没有王室成员和贵族的特权，而一个离异的女性Omega却可以成为他们政府最重要的掌权人之一。沈瑶难以想象那样的一个世界，但他想，那些所谓的激进分子也许的确打造出了他们心里的乌托邦。
在沈瑶脸上的神色边的越来越复杂而沉重的时候，舒望也点了点头开口，他当然比舒朗委婉的多，但也表达了相同的意思：“我不想说我们完全是普通人，但的确也不是你想象中的帝国王室成员的那种人生。如果不是作为特权阶层，我们根本不会有这样隐瞒身份来帝国旅行的机会。当然，联邦不全是完美的，正如帝国也不全是负面的。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问题，但我想，联邦的环境也许会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更安全一些。”
沈瑶听到舒望最后这一句话口风一转就已经知道对方接下来要做出的提议了。他这一瞬间心里其实是相当不舒服。他很不喜欢舒望这样和他谈话的方式。是不是如果这件事情不发生，他就会一直隐瞒下去？或者说，既然之前已经隐瞒了那么久，又为什么偏偏在现在这个时刻拿出来，像是作为谈条件的有利筹码一样展示出来。
这本质上来自于一种更深的失望。他垂下的视线里在极力掩盖自己此时心里一种来的毫无征兆却又无比真实的悲伤。为什么不只是单纯的问一句愿不愿意和他走呢？去做那么多的铺垫，列那么多的条件又有什么必要？如果他要答应，绝不应该是因为舒望是谁的孩子，出身怎样的家庭，不是吗？
那一瞬间的失落感也许甚至无关情爱，那实则来自于沈瑶意识到他想要逃避的一切在这个对话里也无比切实的存在着。尽管他知道这并非是舒望的本意，那种坦诚也绝不是出于任何炫耀或是证明什么的目的，但他这一刻起还是忍不住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深深的厌倦来。他抽回了手来靠回了枕头里，侧过头去看着舒朗轻声道：“你能让我和他单独谈谈吗？”
“当然。”舒朗答应的很快，这两个人谁也没在他面前提过，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们之间那些事情，而且，在这一瞬间，他绝不是看不出沈瑶脸上浮现的那种复杂的神色来自于一些比他们眼下的状况更长远的感情。说到底这段对话的发生本来就不需要他太多的参与，他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个决定一定是只会发生在沈瑶和舒望之间的。
在那声屋门扣上的轻响过后，房间里又陷入到了一种不安的沉默里。舒望在沈瑶抽回手的那一瞬间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沈瑶开口时一定是要说出拒绝他的话的，所以尽管他还有很多解释和劝诫没说出口，但他还是非常耐心的等待着沈瑶主动开口。可是偏偏沈瑶开口时说的话却是让他完全无法接上任何话的内容：“算了，你还是叫他回来吧。总归是要做爱的，一人一次才算公平。”
舒望那一瞬间是真的有些恼火了，他不是一个很容易生气的人，所以哪怕是在这个时刻他也依然很克制的，只是神情认真的对上沈瑶冷淡的视线，语气温和的开口道：“如果我刚才说的话冒犯你了，我为此道歉，但你不用这么说自己…”
“你没有冒犯我，而且你也不想道歉。”沈瑶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冷静，他也同样认真地注视着舒望，用自己的眼神告诉他这绝不是任何气话：“我知道你觉得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而且我也同意，也许联邦对我来说会更安全，但我还是要拒绝你的提议。”
舒望沉默了几秒，尽管他极力克制自己的神情，但他开口时还是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我不知道要怎样向你保证才能让你信任我，但我不会借此控制你。可能只是我的描述让你觉得难以想象，但是在联邦那样的地方，即使我是和你有婚姻关系的Alpha，我以任何形式伤害你或是强迫你也一样会受到惩罚。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在一个受法律保护的地方生活，一旦他们认定你的身份，你连最基本的权利都没有了，又要拿什么去保护自己的安全？”
“就算是没有第九区的这件事，你真的觉得我现在是受法律保护的吗？帝国也有针对Omega的保护法，可你觉得如果有人违反了那些条例伤害了我，我能够保护自己的权益吗？”沈瑶看着舒望反问道，在对方的怔愣里轻轻笑了一下，语气里几乎有种尖锐的轻蔑：“是你太天真了。有些事情对于Omega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这才是为什么我要拒绝你，我不相信那里的Alpha会和这里的Alpha有什么不同。在我心里你和其他人来说也没什么不同。”
舒望在沉默里无声的收紧了手指，他绝不是不因此而感到恼火的，也许沈瑶比谁都更看得透他的伪装，他并不是他总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而克制，是他人口中那个不像Alpha倒像Beta的存在。所以他当然会因此有些失望，他并不否认他期望着能够彻底拥有沈瑶这件事，但被拒绝根本不是他怒气的来由。
“我同意你说的这些。我有我主观的限制，再怎么想为你考虑，也总会有一些不周全。但是，瑶瑶，你没必要否认自己的感情。”舒望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终于放松了紧绷的指节，他语气放得很温柔，那其实是他在很久以来第一次允许自己用这样的语气和沈瑶说话，用他真正想用的方式，表达他真正想表达的心情，不去考虑是否越界的问题。
他伸出手去理了理沈瑶的发鬓，几乎用尽了全力才没有让那个指尖太久的停留在人耳畔，但在几秒之后他又再一次的否决了自己的理智，终于倾身落了一个吻在沈瑶的面颊上，伸出手去轻轻的扣住人的后脑把人揽进自己的怀里，语气轻柔的像是一声叹息：“我知道我们曾经爱过彼此。只是那对你来说还不够，对吗？”
沈瑶在那个呼吸落在他耳边的瞬间已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侧过了头，那不是出于躲闪，而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克制住自己的眼泪滑落。他努力的掩盖住那一瞬间的鼻酸，声音里却还是难免带上了一丝颤抖。他抬起手臂，搭上舒望的后背和肩膀，毫无保留的去回抱住那个他许久都没有这样亲密拥抱过的人，轻声开口：“嗯，我很抱歉，那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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