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旻说的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这是他这些年无数次劝慰自己的固定答案，是他对自己思路的整理。但是漫长岁月里他的所见所闻，无声中腐蚀他的信心，递给他另一个答案，一个他一直忽视，不想面对的答案。
乔放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谈其他，乔放蜜语甜言能说会道。而提及与＂爱＂相关的字眼，乔放只会把它做讨人欢心的小把戏，并不想认真摆在台面上谈。诗词书画里人皆向往的东西在他看来，只有来压抑与束缚。
眼下陈子旻的诘问他＂不懂＂，他无比庆幸他＂不懂＂，为虚无缥缈抓不住的爱情活成这个，太可悲了。前些年他见过的人里零星有过几个不合时宜为不值得的人痴情的，最后或远走，或死亡，在他们那个谁家一有风吹草动满城皆知的小城市消失了。甚至陈子旻这番＂爱情宣言＂，乔放十几年前已经听过了。他还记得小时候逢年过节小家庭们聚在老屋吃团圆饭，总是拉着他们这些弟弟妹妹去街口小卖部买小零嘴的漂亮堂姐，在那一年的年夜饭上，拉着一个年轻瘦削的陌生青年跪在大家族面前，哭着反抗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非她身边这人不嫁。
姐姐当时怎么说来着？
＂什么年代了还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我不要和才见过几面的男人结婚生小孩！＂
＂我不想和你们一样！＂
＂我们真心相爱，这次回来不是征求你们同意，就是告知，告知我们不仅谈恋爱了，还同居了！＂
＂你们什么也不懂！＂
家里人聘礼、酒席都定了，哪能轻易说改就改，可年轻女孩子未婚就和男人同居，在他们那个城镇，相当惊世骇俗。定亲的男方脸色当场就变了，不要＂二手货色＂要退婚，姐姐家人不松口，大年夜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姐姐也是有主意的，连夜找了个空子，和她爱人双宿双飞了。
乔放本来要当她婚礼上的小花童，抛头露面一番，这下也没了。但他不遗憾，一点也不遗憾。
乔放的想的和大家不一样。他想他的姐姐漂亮有出息，一定会幸福。
这是乔放幼年接受到最初的爱情启蒙。乔放的父母是经媒人撮合的东家男西家女，家庭条件差不多双方父母都满意就这么凑合着搭伙过日子。饶是所谓＂爱情结晶＂的出生也没让这两人生出什么情啊爱啊，三天两头吵吵闹闹叫嚷着＂不过了＂，最后磕磕绊绊走到现在，也并不是因为感情，只是这些年捆绑太深，老窝都在一个筒子楼上，分开的代价太大。
之后的几年，家里人对远走的姐姐避而不谈。吸引小孩的事情太多，乔放很快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只有在一大家子又坐在一起吃饭时，会想起让一大桌菜几乎原封不动放凉的那个人。
很快乔放再也不会忘记。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曾经在闭塞小镇制造了好大一个供邻里茶余饭后嚼舌根谈资的姐姐回来了。突然出现生面孔，坐在街两旁乘凉的人不免多看几眼，看多了就发现这姑娘不是前几年做下腤臜事的乔家姑娘嘛。
八卦总是传的很快，不一会就引得一批人来看热闹，乔放混在人群中。她的穿着还是体面的，但曾经爱笑活泼神采奕奕的姐姐不再，像是被抽走精神气一般，表情破败着，看上去和父母一辈。
这是乔放见这个堂姐的最后一面。没几天老屋又聚积了这个家族的小家庭们，不是为过节，而是为开席。
开刚死了的乔家姑娘的席。
乔放在来往走人情的人口中慢慢拼凑出故事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