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宣狐疑地上下打量许茂，紧接着发出一阵大笑：“你在说什么啊？你做梦了吗？”
“我说真的。”许茂表情严肃：“是那条人鱼把我救起来的，他还哭了。”
看许茂这个表情，阿宣当下也信了七八成，但听到说那人鱼救了他，又不信了：“许茂，你看起来休息得还没有我好，要不要请假回家几天？”
许茂正要说话，阿宣就打断了他：“那玩意，咳，人鱼，智商很低的，是一种智商很低而且十分残暴的生物。”阿宣一改往常的吊儿郎当，正色地给许茂解释道：“他的智商可能还没有一只猫高，你不要因为他外表像人就把他当成人，他甚至分不清食物，掉进池子里的所有东西都会被他当成吃的，人进去也会被攻击，怎么可能会救人？”
智商很低，许茂想了想，人鱼总是傻傻地笑，连他掉进水里也只会兴奋地绕着他转圈，确实是智商很低的样子，可是：“我真的掉进去了，没有骗你。”
阿宣定定地看了许茂好一会儿，像是确认他确实没有说谎，就让他在这里等一下，然后进去在研究组长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人小声争论了一番，最终组长不耐烦地站起身，招呼了另外几个研究员一起向许茂走来。
“许先生。”组长张厘扫过许茂胸前的名牌，他是个中年男子，头发花白，十分有威严，平日不苟言笑，但路过也会朝许茂点点头，许茂曾经在新闻报纸上见过他，知道他十分有学识，当下更为尊敬起来。
“张组长你好。”许茂说道，哪知下一秒旁边的几个研究人员就拿着那不知名的机器对着他一通乱扫。
“听阿宣说你掉到水里了，还是样本一号把你救上来的。”张厘毫不客气地扫视着许茂：“根据我们对它的了解，它并不具备这种才智，许先生，你最好没在说谎。”
“我真的没有说谎。”许茂挠挠脑袋，他比张厘高一大截，现在低头看张厘总觉得不太好意思：“他其实很温柔的，也不咬人，像个小孩子。”
张厘听得更加不耐烦了，内心认定许茂就是骗子，然后听到另外几个研究员说道：“组长，一切正常，没有被污染的痕迹。”
听到这话，张厘几乎是转身就走，还横了阿宣一眼，阿宣脸色惨白，当下惶惶地看了一眼许茂，似是怪他撒谎害自己被骂一般，许茂毫无意外仪器没响，要响的话昨夜他出门的时候就响了，但他也不想连累阿宣，当即急得快走两步，竟然在研究室大门关上前跨了进去。
没有人发现他进来了，唯独本来漂浮在水缸中的人鱼看到了他，人鱼本来尾巴对着门口，半漂浮在池子正中一脸不耐烦，三三两两的研究员站在前面抄抄写写些什么，许茂眼尖，看见人鱼的尾巴好像跟自己见到的有些许不同，他想了想，才想起现在人鱼的尾巴就像一般的鱼尾，底端是一个凹陷箭头一样的形状，并没有额外突出的部分，与他之前看到的截然不同，他正疑惑，人鱼就先动起来了。
人鱼脸色变了，一下子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尾巴尖忽然暴长，化成了许茂之前看到的模样，漂亮的红色长尾一出现，那几个研究员立刻发出了短促的惊叹声，那太美丽了，似一朵云一阵雾，在水中飘散，人鱼转过身来看着门口的许茂，像往常一样翻滚绕圈，把长长的尾巴舞得如梦似幻。
“别看！”张厘突然暴喝一声：“把布帘拉上！快！”
有几个研究人员立刻反应过来，往旁边一拉，本来卷在水缸上的黑帘立刻放下来遮住了水缸，直到水缸完全被遮盖，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许茂不明所以地看这群心有余悸的研究员，问道：“你们怎么了？”
缓过神来的研究员正拿着那个小仪器互相扫，发现尽管护目镜戴得严实，可刚才站在水池前的几个研究员已经有些许被污染了，许茂身上依然干干净净，仪器完全没有反应，张厘脸色挫败，而众人脸色各异。
“你们几个，明天先不用来了。”张厘揉了揉眉心，满脸疲惫，而那几个研究员则似还沉浸在人鱼的美丽中，神情恍惚，甚至还想反驳。
阿宣表情惶然，他拉过许茂，结结巴巴地问道：“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打招呼吧。”许茂猜测道，就像小狗看见主人回家，不也会兴奋地到处跳吗？“我每次见他他都会这样，可能是像我们的打招呼一样吧。”
阿宣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嘴里嘟囔着：“要是你来做研究，我们人类可能要灭绝了……他这样是在……”
“求偶。”张厘突然说道，见组长说话了，阿宣闭了嘴，张厘拿过笔记本刷刷地写着什么，也没看许茂，就嘴上不停：“你知道孔雀吧。”他大发慈悲给许茂解释：“虽然这么比喻不太对，但我们推测这是类似的行为，它的物种里估计也是雄性长得好看，雌性却相对普通。我认为它展开尾巴就像孔雀开屏，它在跟你炫耀它的尾巴，换句话说，它在吸引你。”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许茂下意识点点头，见张厘都发话了，以为危机解除了，又憨厚地笑笑：“是这样啊，他的尾巴确实挺漂亮的。”他朝阿宣也笑笑：“他智商很低的吧，可能不知道我和他不是同类，也不知道这个东西什么意思，所以一下子搞错了？”许茂猜测道：“等你们做完研究把他放回海里他就能找到另一半，到时候就不会这样了。”
阿宣咽咽口水，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张厘停下了手中的笔，侧仰着头瞥了许茂一眼：“谁跟你说它智商很低的？”
许茂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把阿宣卖了，他‘啊’了一声便装作听不见，张厘的表情阴测测的，低声说道：“它不可能被放走的，至少有我在的一天就不能，我侄子一家都因为它死在海上，这种生物，放走了只会害死更多人。”
许茂这回真的听不清张厘说什么，他正要跟研究人员道歉并离开，张厘又说话了：“不过也多亏了你，我们才看到它尾巴的另一种形态，既然它那么喜欢你……你，过来。”
许茂下意识就听从了张厘的命令，他跟着张厘走到水池旁边，两个研究员抬过来一个梯子，还没等张厘开口说话，被黑布笼罩着的水池突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哈气的声音又像蛇的嘶嘶声，水涌了出来，沾湿了黑布滴落到地上，几人往后一退，躲开了水滴。张厘叫一个研究员拉起黑帘，又再三叮嘱各人不要和水池中的生物对视，尽量用余光去看生物，然后示意许茂爬上梯子上去池边，同时吩咐研究员把电动梯子升起，像平日一样架在池边。
经过阿宣的时候，阿宣悄悄扯了扯许茂的袖子，凑到许茂耳边轻声说道：“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跑。”他不知道张厘想要干嘛，但知道人鱼的凶险，许茂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对人鱼进行的研究已经让他们损失惨重了，没必要再搭上一个许茂。
许茂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缓慢地朝那个他几乎天天都走的路线走去。黑布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水波荡漾也越来越激烈，涌出来的水越来越多，几个研究人员爬上了水池旁的平台，随着黑布慢慢升起，映入眼帘的是人鱼巨大的尾巴，不知何时他的尾巴长得极长，一大片的几乎与他身体一般长，颜色鲜红，仿佛薄纱长裙一样随着他摆动尾部的动作摇荡着，闪着微光的鳞片让他看起来波光粼粼的，一直贴在身体上的背鳍与腹鳍也立了起来，尖利的顶端使鱼鳍看起来变得半透明，十分吓人，他正一手攀在水池边上，另一只手用力地掰掉了自己几颗牙，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来，长发紧紧贴在身上，朝张厘声音方向龇牙，满是血的嘴中还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警告张厘不要靠近。
刚才事出紧急，没有把水缸顶上的玻璃合上，眼看着人鱼似要出逃，张厘脸色阴沉，手一挥，站在平台上的研究员会意，拿起一个长长的电击器，打开了开关，在滋滋的声音中对着人鱼的肩膀猛地一戳，那人鱼立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转头潜入海底，他的表情狰狞可怕，眼框红红，满嘴鲜血，眉间皮肤全部皱了起来，肩膀上也有一块焦黑，在水底下朝刚才电击他的研究员龇牙，可惜他的牙齿被尽数磨平，还被他自己拔掉了一些，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威慑的感觉，人鱼潜到水底，转过身来正要蓄力冲到水面上，就见许茂一路小跑跑到池沿。
“别电他别电他！”许茂喊道，天啊，这人鱼那么瘦小，他不敢相信研究员居然那么熟练地拿电击器去电鱼，他见人鱼肩膀青了一块，心疼得不行，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虐待其他生物，他连忙跑到池边，朝研究员摆手摇头，底下的人鱼见许茂来了，在水底下卸了力，缓缓地游了上来，像往常一样浮到水面上，露出脑袋，乐呵呵地看许茂。
“你……”许茂本来伸手想要摸他，问问他伤口痛不痛，哪知下一秒研究员竟然直接把电击器放到水里，人鱼的表情空白了半秒，紧接着立刻翻身潜入了水中。
“你干什么？！”许茂大喊，那研究员拿起电击器，面无表情地看许茂：
“不要和它对视。”
人鱼此刻忽然从水中窜出来，但并没有攻击平台上的研究员，只是双手搂住了许茂的脖子，一用力，许茂还没来得及呼叫就被拉进了水中。
“喂！”
“许茂！”
一时间大家慌成一团，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研究人员个个面如菜色，张厘是最淡定的，他让阿宣赶紧出去找保安，研究所的保安都经过特训，知道如何处理这种突发事件，然后让站在平台上的研究员再次打开电击器放进水里。
“可、可是……”刚才还面无表情的研究员也被吓呆了，这人鱼以前是伤害过很多人，可他们大多数都是在实验室做研究的人，这种恐怖的场景如今真切出现在眼前，他吓得浑身僵硬，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还在水中，以这个被改造过的电击器的电力来讲，那人绝对活不了了，这不是让他亲手杀人吗？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别管了！他已经死了！快！快把电击器放进水里！”张厘暴喝，阿宣嘴唇发白，惊慌地飞奔出去，而张厘见研究员还愣在原地，一把丢下手中的纸笔，快步走到那梯子旁准备攀上去自己动手。
就在这时，许茂重新浮了起来，他咳嗽着，看上去一脸茫然，却并没有溺水的样子，他刚才确实因为突然摔进水中而无法分辨天南地北上下左右，可他很快就感觉到人鱼搂着他脖子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温柔地把他摆正了，紧接着几条滑腻且十分有力量感的细长物体圈住了他的腿和腰，慢慢地把他举了起来，所以直到浮出水面重新呼吸，他还是一脸懵，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人鱼也跟着浮了起来，他定在许茂的身侧，朝许茂眨了眨眼，许茂还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托着以至于一直不会下沉，只知道环着自己脖子的微凉双手移到了自己耳边，轻轻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在许茂看不到的地方，人鱼忽然张开了嘴，毫不夸张地张到最开，两边脸颊此时裂开了两道裂缝，让人鱼的嘴可以张得更大，他的骨骼因为突然地打开而咯咯直响，嘴巴从两颊裂开，被他拔掉的牙齿不知何时重新长了出来，尖利得吓人，闪着冷冷的银光，他看起来怪异且可怕，喉咙间银光闪闪，竟还有一排尖牙。
电光火石间许茂就看见周围本来火急火燎的研究人员开始放慢了动作，怔怔地停下了手，齐刷刷朝这边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先从茫然变作空白，然后在空白中左右摇晃着脑袋，许茂惊恐地看向旁边正准备爬上楼梯的张厘，没曾想连张厘都这样，一向严肃的脸上泛着微微笑意，和所有人一样颇有节奏地左右摇晃着脑袋，人人的脸上都是满足欣喜的表情，似乎看见了什么美妙的东西，他们站在原地摇了一会儿，忽然开始向水池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带着笑容一左一右地摇着头，所有人都遵循着相同的节奏，就好像听到什么天籁一般，这画面真是诡异至极，许茂惊恐地扭头，就看见在自己斜后方的人鱼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不知何时闭上了嘴，也不再面无血色，白净漂亮得像个没有生命的玩偶，唯独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听不见声音，只能猜测人鱼现在正在唱歌，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不是说这条人鱼哑巴了吗？他和人鱼在一起那么多天从未听过人鱼发声，难道说人鱼什么时候恢复了吗？许茂一阵惊悚，人鱼这时候发现他转了头，便也扭头看许茂，还朝许茂笑笑，又往许茂贴近了些。
人鱼的身体光滑单薄，呼吸起伏也不大，身子微凉，贴在许茂的背后，那条长长的鱼尾被收了起来，现在只用普通长度的鱼尾维持这个姿势，腹鳍和背鳍也放下了，腹鳍还和尾巴一起时不时轻轻扇到许茂的下半身。
慢着——
许茂的呼吸一窒，如果人鱼的尾巴在他身后，人鱼的双手又捂住了他的耳朵，那是什么东西缠着他的腰和腿把他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