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还真是肖阮的生日。
肖阮是没有见过父亲的,他对父亲的想望全部来自于母亲的描述,还有,那段血海深仇,似乎是被母亲没日没夜地刻在骨头上的。不知道是不是亡夫之仇太深太重,在肖阮的记忆里,母亲是没有笑过的,也没有温柔地注视过他,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沉默而阴鸷地独自坐在阴影里,望着天穹发呆,目光空冷,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想对索荧说,他的生辰是真的,这一句不是谎话。
可是,还有意义么?
窗外隆冬,屋内却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肖阮套着一件宽松的白棉布薄衫,坐在东厢房外间书案边支着下巴在翻一卷书,“雀阁”里所有的书都是他早先客居在摄政王府时买的,许多书的扉页上还印着他的小章。
指尖抚过那枚小小的“孤舟蓑笠翁”方章,当初二人一起刻章的画面,如沙滩上的贝壳随着潮汐落去渐渐显露出一角莹白……
“嘎吱”房门被人推开,一股砭骨的风卷入屋内,打破了一室温暖。
小九手一抖,险些碰翻了桌上的茶盅。他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肖阮,赶紧伏地而跪,“给王爷请安。”
索荧脱了狐狸毛大氅随手一扔,跟进来的何进一把接过搭在衣架上,肖阮闻到了独属于冬天深夜的清冷味道。
肖阮放下书,伴随着“叮叮铛铛”的锁链声缓缓站起身,他就那么站着,既不跪拜,也不吭声,沉静如雪山上一株松柏。
“起来”,索荧一掀衣摆落了座,小九忙爬起来,奉上一盏热茶。
“嗯”,他抿了一口,长长吐出一口寒气,乜了一眼旁边削瘦的白衣人影,语中暗含讥讽,“还是咱们肖公子懂得享受啊,本王府中好茶不知凡几,他却独独喜欢这‘盘山云雾’,果然,入口浓香回味清甘啊。”
这话不知是对谁说,肖阮不接话,小九不够格,只有何进,看着摄政王眼色说道,“王爷说的是。”
这时,又听帘栊响,申常喜并三个干儿子鱼贯而入,手中各自捧着托盘木匣之类,俱用布巾盖着。
看他们进来了,索荧摆摆手。何进立刻告退而去,小九也屏声静气地往外走,边走边低头瞟肖阮,目光中俱是担忧。肖阮却神色不变,冷冷站在那里,望着脚下青砖,一言不发。
申常喜暗暗咂舌,他手里调教过那么多人,就没见过这样的,说他骨头硬,倒也真硬,打成啥也不吭气,既不求饶也不流泪,不捆着不押着你让他干啥都不配合,捆着押着倒也不再挣扎,既认命又不认命,完全看不懂。
“跪下”,索荧重重顿了下茶杯,鹰隼一般的瞳孔微微一缩,他不高兴了。
如往常一般,肖阮像没听到一般,依然木雕泥塑地戳在那儿。
也如往常一般,申大宝申二宝押住他肩膀把人摁跪在地上,人跪下了就不动了,并不如何挣扎。
“今儿是你生辰么?”索荧问。
“是”。
肖阮低着头,这回看的是腕间的手铐,中间没有锁链两只铐子把手腕紧紧锁在一起,铐子上有一根长链与脚链连在一起,链铐是军中常用款式,笨拙而丑陋,周边皮肉青青红红地肿了一大片。
“那正好”,索荧拊掌,“本王还怕这礼物送的不是时候呢……你且看看,是否喜欢?”
肖阮抬头,去看那摆在桌上的一应物事,此时掀去了遮布,堂堂烛火下流光溢彩,耀人双睛……如果抛开这些东西的真实用途的话,那些宝石珍珠之类,的确价值不菲。
他看了半晌,虽不知这些的具体用处,但不用细心琢磨也明白,准没好事儿。
肖阮咬了咬唇,暗骂喜欢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