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期末,迟朔都以生病为由没去封隋家,他不确定封隋妈妈知不知道他打了封隋的事情,若是知道,去了也是平添尴尬,何况他本来就不愿意做这个差事。
班主任倒是没在这方面再为难他,痛痛快快地告诉他奖学金的最终名单里有他的名字,奖学金对其他人是直接打在卡上,他没有卡,只有他是到办公室里领现金,一叠钱被报纸裹住,一共两千块钱,崭新的粉色上微微闪烁着五彩防伪标志的光芒。
特困生的补助金是到不了他手上的,每学期初打在他父亲这个名义上的监护人的卡上,运气好,他父亲赌上一个月输掉,运气背,只需三天卡上的钱就无影无踪了。
这也是他领奖学金特意领现金的原因,至少能到自己手上。
他把这些钱都拿去还了张大娘,彼此推拉了很久,张大娘才叹息着收下。
临近期末考试,李茹洁和周扬丽以蹭学神的考运为名,拉着他去参观学校一隅新修的那座塔。
塔高七层,塔身通青,屋檐明黄,古色古香。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塔前的石台上琳琅满目的玩意儿——牛奶,辣条,脆嘴儿,牛肉干,面包,饮料之类——总之大部分是学生平日里喜欢的吃喝。
周扬丽摆了一盒子巧克力后对塔作了几揖,嘴里默然念念有词,李茹洁得意地掏出一版健胃消食片拍到石台上,也拜了几拜,只不过是出声的,且拜得博古通今中西结合:“赫敏直树,观音大士,菩萨如来,文殊文曲,耶稣保佑,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保佑信女期末考试超常发挥,争取年级前一百……”
两人做完法,又各自抓住迟朔的一只手,嘴里含混着蹭学神考运之类的,仪式才算是结束了。
迟朔被稀里糊涂地拉来,又稀里糊涂地拉走,虽然勉勉强强知道她们在做什么,但没有很放在心上,他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只在离开之前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石台上的吃喝。
他承认他有些心动了。
石台上摆的都是最平常的零食饮料,平时也见班上不少人的桌上或桌肚里有,但他只能看看,他没有余钱买馋嘴的玩意儿,只偶尔宽裕些买超市角落专门放的临期零食,买给迟欢吃。他自己长这么大其实没吃过几次零食,要是让班上的同学听了肯定觉得是天方夜谭,最便宜的辣条五毛钱一袋还买不起吗?可这确确实实地发生在一些像他这样的特困生身上,他的钱都是五毛五毛地攒起来的。
贫困就像一根鱼骨长年累月地卡在喉咙里,每逢用钱的时候,这根鱼骨就要被拨动一下。欠张大娘的债仍有四千多要还,迟欢的手术费要继续从头开始攒,柴米油盐笔笔都是帐,一桩桩一件件地朝这个少年单薄的肩膀压下来,时常压得他如案板上的鱼般无法喘息。
也许是真的穷昏了头,也许是被疲倦和饥饿煎煮得浑浑噩噩,他回到教室里写作业也写得不大专注了,心里忍不住想,拿走石台上那些食物算偷吗?
为此他还特意旁敲侧击地询问了李茹洁,问她会不会在试考完后把东西拿回来,李茹洁大惊小怪地道:“怎么可能,那可是献给神仙求保佑的,拿回来愿望不灵了怎么办?”
他松了口气,又立即为松的这一口气感受到了某种隐秘的羞耻和罪恶感。
某天下了晚自习,他饿的前胸贴后背,没力气去应对丁辉翟昌亮的故意挑衅是小事——不知是怎么糊弄过他妈的,反正封隋以鼻子受伤为由已在家玩了两周,没有封隋坐在旁边,三人组战斗力锐减过半。比较要命的是他放了学还得去工地里推水泥和搬砖头,先前因为饿得头昏眼花弄翻推车险些儿被辞退,这可是大事,这份工作虽然苦累,但每晚的二十块对他而言是笔难以割舍的巨款,没有这二十块作日常开销的支撑,连迟欢的一日三餐都是问题。
石台上的那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食物仿佛成了化在他骨骼和血液里的东西,他饿得看字重影的时候,那堆食物的影像就随着血液流动注入大脑的神经里,教他空空如也的胃烧灼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