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情况与封隋想得大相径庭,打工的钱都用来补贴家用了,还有取暖器的电费。
这六百块钱是迟朔去黑市卖血的钱。
第一次尝试用自己的血换东西是在十岁,那时候献血站管理得不严格,他一个小孩子竟也被放进去了,他献血不是为了爱心,那么小的年纪对爱心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只对肚子饿有具体的概念,迟欢饿得在家里哭,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更没给兄妹俩留下生活费,存钱罐里的钱很快用光了,小迟朔只能垫着脚在垃圾桶里翻有没有能吃的东西,还差点吃坏肚子。
献血可以得到饼干和牛奶,这是小迟朔在观察了停在巷口的献血车好几天后得出的结论,于是他也去献血,结果抽血的医生拒绝了他,说他太小了,不符合条件,让他赶紧回家别捣乱。
医生脚边有三个塑料装箱,箱子里堆满了透明包装袋的面包和卫岗牛奶。小迟朔站在那儿像颗小小的豆芽菜,目光钉在那些面包牛奶上。
直到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把他驱逐下了车,他还恋恋不舍地望着车里的场景,那场景里有很多很多吃的,他的肚子里什么都没有。
献血站的工作人员没有注意到一个孩子的饥肠辘辘,徘徊在献血站附近收血的人却发现了。他们不在乎迟朔的年龄,对所有因贫穷而陷入绝境的人们慷慨地一视同仁,五岁的穷人和九十五岁的穷人都是穷人,穷病需要钱来治,来这儿的穷人不是电视喜欢报道、深受人们爱戴敬畏的亡命之徒,他们是尘土,是垃圾,是能说话的聋哑人,小迟朔跟随那个大人走进这间废弃厂房改造而成的收血站,里面有乌泱泱的一片人,这里的地方比献血站大,人数是献血站的几十倍,但小迟朔听不到献血站里大人们聊天的欢声笑语。这里安静得像一座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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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来鹭鸣山的游客不少,到了八点左右,有旅行团也抵达了鹭鸣山的南大门,封隋回头看排队处人山人海的情形,咋舌道:“幸好我们进来得快,这地方太吵了,晚五分钟我们就要在关卡那儿被旅行团挤死了。”
迟朔手里捏着印了鹭鸣山水墨画的门票,仔细看门票背面的简易路线地图,问:“我们走哪条路?”
从南大门进去一共三条大岔路,向左向右和向前,任由游客挑选,岔路的分界中心有一个巨大的由绿植做成的鹭鸟,鹭鸟前面聚集了大片拍照打卡的游客,这是鹭鸣山的标识性景点,一个地方的标识性景点往往就在门口,不是门口的牌匾就是门口只能让人仰望的人工造物。景色就像人,自以为是主人其实是游客,总以为看到伊的脸就了解了伊的全部。
“李茹洁说的那个早饭摊子在哪条路,我们去吃吃看有没有她说得那么好吃。”封隋摸向肚子,“饿死了,特意空着肚子来的。”
门票上的地图没有标出早饭摊,迟朔找一个看上去像本地游客的问了路,得知该走右边,早饭摊在山脚下面,向前是上山的捷径,但路边景色不如左右好,左边没有早饭摊,但左边在晚上会有小吃一条街,是附近人都喜欢逛的夜市。
封隋听到后吐槽:“那最倒霉的人就是早上走了左边的路,晚上走了右边的路,想看景色走了向前的路,想走捷径上山走了左右的路。”
早餐摊果然是个摊,两个铺面依山而建,大半由厨房占领,铺面里的两道长桌坐满了人,外面用塑料防雨布支了个棚子,棚子下面摆放了七八个桌子,只有鲜少几个空位。
迟朔挑了个空位坐下,封隋站着,面露犹豫:“这里怎么这么脏,你看看,刚刚还有苍蝇在这桌上飞。”
他用指尖挟过桌面,“操,都是油,桌子上也不干净,你带了纸吗,拿张给我。”
迟朔递过去一张纸,以为他要擦桌子,结果他拿了只是擦干净自己的手指。
迟朔只好自己拿了纸把桌面擦干净,再帮封隋把椅面上也擦了一遍,说:“好了,坐吧,我擦过了。”
封隋不情不愿地坐下去,伸手挥跑锲而不舍飞回来的苍蝇,抱怨道:“我就知道李茹洁在骗人,这儿跟黑店有什么区别,脏乱差,卫生问题够卫生局来查处到它倒闭了。”
“小点声,被老板听到,小心他往你的碗里吐口水。”迟朔提醒道。
封隋被恶寒得扔了桌上的菜单:“算了算了,我们换家吃早饭吧。”
“我问过,附近只有这一家早饭摊,换家就只能打车去其他地方吃。”迟朔说,“我无所谓,你想走也行。”
他正好也不想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爬山寻乐子。
封隋看出了迟朔的消极态度,是他非要拉迟朔来爬山的,要是这么灰溜溜走了,显得他多没面子。
于是封少爷勉为其难地坐到迟朔擦过的椅子上,店里人忙,过了会儿才有服务员过来问他们要点菜单上的什么。
“你们这儿特色早餐是什么?”封隋不愿意用手触碰看上去就经过万人手的油腻菜单,手掌在菜单上隔空晃了晃,问服务员。
“就这个套餐,点的人很多,正好是两人份。”服务员指向菜单上占据面积最大的鹭鸣山特色早点套餐,上面绘有一笼包子、两碗面条和两杯豆浆,标价是七十五元,并且特地用黄色标注出是八折的折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