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一行人出了居庸关往东,踏上了回京路。
风雪行路,车夫赶马也不敢往疾了驱。天色渐晚,雪越下越大,若不找个客栈歇脚,如此暴雪严寒天,入夜怕是难捱。
外面风雪交加,马蹄声声、车轮滚滚皆被雪埋。
马车内暖意融融,只听得不时传出的几声咳附庸不断的簌簌低语。
“皇上这圣旨怎么下得如此突然?公子才大病初愈,好歹看在公子为燕郡所做的政绩上,也心疼心疼人吧。”
心疼?谢兰玉险些被噎死,咳得更剧烈了。
梳双环髻的丫头口无遮拦,护主心切令她此时不顾忌着身份,指责起那位九五至尊来,头头是道。仔细听还是妙语连珠。背书磕磕绊绊,骂人流畅自然。
丁宁杏眼含怒,稚气未脱的小圆脸气鼓鼓地像只河豚。即便是这厢无外人,言及皇上,时时需得谨言。由着丁宁这大胆妄言的性子,日后不知惹出多少祸事。
“丫头,不可…放肆。”谢兰玉倒抽了几口凉气后,眉心微蹙,良久不发一语。
丁宁沮丧地垂下头,失了理直气壮的立场和底气。
“君臣有别,克己复礼。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再说。”谢兰玉正色道。离京越近,更须小心行事。
她还是气性难消,心里又想着要听公子的话,可把自己矛盾坏了。抬头眼神直瞄谢兰玉,样子委屈。谢兰玉知她担心自己,安抚她,“我身子没你想得那么弱。”
没有才怪。丁宁将捂热的手暖推给谢兰玉,谢兰玉见她自己伤风鼻头还红着,轻笑一声推拒了。见他笑意盈盈,丁宁都忘了方才的纠结。那可真是个俊美无双的人。
三月有余,谢兰玉从那封棺之中被刨出来。久不见光,又被珍稀名贵的药材浸泡,整个人比之以前更加皮白水嫩,不像是从北地待了大半年的。
谢兰玉白衣外披着件大红狐裘外氅,摆着清心寡欲的脸,又艳艳夺人神魂。那抹艳色分明不该出现在谢兰玉面上,却又真正把人衬得艳绝。
随着挑帘的动作,一股烈风刮进来。
到底是弱不禁风,谢兰玉见了寒就禁不住地咳。一对桃花眼云雨空蒙,一只手撑着马车,一只手抵着秀唇,尽是西子捧心的凤仪。
“谢郎,前方有座客栈,我们便在此处过一夜。”
谢兰玉点头应了句好。他靠近窗边,说话声被风雪吹散了些。“闻姑娘,天寒,进马车内暖暖身子吧。”
闻景眨了眨眼上的飞雪,下马钻进了车内。身上落着凛冽风雪味,她一靠近,谢兰玉就打了个冷战。
闻景立刻退到座位的另一头,掸开已化水的雪絮。
谢兰玉虽不识情趣,心思细腻。即便是闻景说着她是江湖中人,并非娇花弱柳,但到底是女儿家,谢兰玉对她多了关心照顾,当下抽出膝上的毛毯盖在闻景身上。
闻景正在抹去眼睫与青丝上的雪水,只有些地方看不到,谢兰玉便拂袖给人擦了擦。长睫在他白衣上轻扫过,伴着暖灯,温柔缱绻一时。
谢兰玉被她盯着瞧,女子的眼神要洞穿过那副皮囊,令他有几分不自在。
“谢郎生得好看。”闻景一个劲勾唇笑他。朱唇皓齿,嫭以姱只。
相识数月,此前将谢兰玉封住心脉,闻景耗尽心力去医治这病鸡。坦诚相见是医者本职,肌肤相亲又是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隔着救命恩人的牵系,闻景与谢兰玉,外人看来郎才女貌,极为登对。熟识之人知谢兰玉京中另有青梅,但毕竟到了年龄婚事未定,他如今怎么想旁人不知。而闻景身为女儿家,对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被这样热烈的女子倾心相待,谢兰玉感激不尽,非要说喜不喜欢,却也不到。相处不长,但待她与旁人多了些亲近。
到了官道的客栈,丁宁先行,等在马车下候着。
闻景作势又要抱他下马。“我自己可以。”谢兰玉有手有脚,再也不想凡事靠人。
“外面雪大,抱你好快些进去。”闻景嫌弃他慢吞,兜着谢兰玉的腿弯就要下马。莽劲可大。
谢兰玉按住了她,往外示意她人多眼杂,还是低调为好。闻景只好听他的,搭了把手扶他进客栈。
客栈内腾着热气,好几桌人嗓门朝天,高声阔谈。
谢兰玉进门时,风雪进了领口,他松了下毛领又很快拢起,怕冷得要命。
闻景牵着这位不欲惹人瞩目却还是十分招眼的白衣公子走向最里头的空桌。
等谢兰玉坐下,往他这桌看的眼神也是稀稀疏疏的。
与他们相隔几臂远的一桌,三位巡街的卫兵。
“要不是高家嫁女,高无庸哪能如此快坐稳相位?”
“高家可不止一个高无庸得志。那高小将军也是个厉害人物。平台州收潭中,吴属归降,封狼居胥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还不是靠姐姐才少走了不少路。真寒门子弟,在前线熬不出头的。”围坐三人中,猴瘦的卫兵摆了摆手。
“呵,也就你们这群脑大无用的觉得高家是靠女人一路高升的。”
“你又是谁?”长得如屠夫的卫兵抹了一嘴烈酒,不满地质问。
说话的人独坐一桌,一竿银枪横置桌上,银甲上隐有血污与泥点,看样子是风尘赶路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