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回江沉枫慌慌张张从绝尘谷跑走,算一算已快一个月时间。
这期间仇枭和邢鸺不仅不曾在谷中再见江沉枫,就是前阵子爲皇帝出诊,於聚贤山庄留宿时亦没瞧见其踪影,江寒洢还亲口向仇枭哀叹他那游手好闲的儿子多日不在庄内,不知跑哪浪荡。
仇枭自然能猜到江沉枫所在,但总不可能告诉江寒洢他唯一的宝贝儿子正追着个大男人跑,那大男人还曾待在聚贤山庄又和自己勉强沾得上关系,只好闭嘴聆听长辈倾诉,与邢鸺交换无奈眼神。
正当俩人以爲江沉枫这个月应该也无暇来访,一如既往在树荫底下一个弹琴一个舞剑,享受美好宁静的时光,江沉枫却带着轻盈欢快的脚步进到谷中,满面春风的笑容看得仇枭眼睛一眯,有了想往江沉枫脸上撒去些迷药的慾念。
江沉枫把手上提着的食盒放下,将拜帖交给仇枭,望着不远方在采摘草药、灌溉耕地的俩娃娃,笑得更是令仇枭觉得碍眼。
江沉枫坐到仇枭身侧,问:“哎,仇大哥,你说小弟要上哪儿才能找到像邢朗邢睿这麽懂事可爱的孩子?”
仇枭瞥了眼自家俩徒弟,颇无所谓道:“可爱?那他俩都送你?”
“呃...?”邢鸺刚好收剑走来,听到这话不由惊讶。
仇枭立即将邢鸺拉到身旁,换了个态度:“我自然是在说笑,那俩小蠢蛋白白吃了我们这麽多米饭怎可能就这麽送人。除非哪日你嫌他俩烦,我才会把他俩赶走。”
邢鸺凝视仇枭片刻,轻点下头像是接受了这说法,回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属下很喜欢挂着的那幅画。”
仇枭想到画上题字,含笑点头:“嗯。”
“诶,你俩怎麽自己聊自己的,都不问问我这些日子的情况?”江沉枫探出身子打断二人。
邢鸺答道:“少盟主笑得这般高兴,哪需要我们多问。”
江沉枫闻言更是笑开了花,将装着各色点心的食盒递给仇枭。
仇枭浅嚐了几口,挑出几样还算不错的喂给邢鸺,突然问道:“你可知殷燚轻功如何?下得来不?”
江沉枫虽是不解,仍老实回答:“依小弟拙见大概不行,当今武林能上下往返的人应该不超过十人,谁没事会把轻功练那麽好?又伤不了人。大家都觉得与其钻研轻功不如专心提高内力或招式,要不是我爹打小逼着小弟练习,小弟也不会有今天的本事。”
仇枭啧了声:“算了,那你问他想不想把他义父的遗骸迁回府上,还有将这东西一并给他。”
江沉枫接下被抛来的金牌,看清上面的大字後不由一惊:“哇!这是怎回事!?小弟是有听我爹稍微提起仇大哥你曾陪德王进宫一趟,可我爹说的含糊,也没听说皇宫里有谁生大病...怎就让仇大哥你搞到免死金牌了?”
仇枭推开凑近的脸:“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你照做便是。”
江沉枫摸摸鼻子收起金牌,想到仇枭要他传达的话,又问:“这小弟就不明白了,我爹想把呃...姨母的屍骨带回庄里和娘亲葬在一块儿你不都没答应,怎麽殷燚没提他义父,仇大哥你倒是主动问起他来?”
仇枭沉寂许久似是不想解释,邢鸺不愿仇枭被江寒洢误解,以眼神询问後代爲答道:“主人师父的遗骸早在回谷不久就让毒仙子带走,她俩是至交好友,毒仙子说既然大仇已报,她想把主人师父葬在她住处附近。这是主人深思熟虑後的决定,还望少盟主转告江盟主请他谅解。”
刚一开始,邢鸺其实无法完全理解毒仙子此举意义,是仇枭告诉他说毒仙子虽知柳芊卉葬在何处却从未踏进鬼窟一步,说毒仙子一直觉得只要邢天德还活着就无颜到柳芊卉坟头见她一面,直到那日才首次给柳芊卉上香祭奠。
当时邢鸺隐约瞧见毒仙子的脸上滑过晶莹水渍,仇枭二话不说牵着他退到洞窟外,暂且把空间留给毒仙子缅怀故人。
半日後,毒仙子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和仇枭提出要求,仇枭自然不可能拒绝,与邢鸺一同帮忙把柳芊卉的遗骸挖出交付给她。
江沉枫有听没懂:“可她和姨母再怎麽好不还是个外人?不会不妥吗?”
仇枭被问得烦了,把筛选完的帖子丢回给江沉枫:“反正那事定了,你没事还不快去找殷燚,别在我这占空气。”
江沉枫很想问问仇枭他是能占多少空气,转念一想他又有合理理由去招惹殷燚就心情顿好,立马向仇枭及邢鸺告辞,转头对刚注意到他的俩孩子挥手,如同来时匆匆,一溜烟跑没了影。
隔没两日,仇枭再次带着一大二小前往聚贤山庄,江沉枫骑着匹马透过车窗和仇枭谈起殷燚的回覆。
“仇大哥,殷木头说他只想进谷给他义父烧支香,小弟应该是能带着他下去,那就这麽说定了?”
仇枭当然不会对这提议有意见,只是嘴上依然不饶人,嘱咐江沉枫摔死自己也别摔着别人。若非江沉枫心大、脾气好,还了解仇枭嘴硬心软的本性,可能会气得当场和仇枭打一架。
这次到访山庄的病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何姓书生,其脸色泛黄,皮肤乾燥无光,明明四肢结实唯独腹部微微隆起肿胀,整个人看起来明显疲累不堪,完全不似个健康的壮年男子。
陪同书生前来求医的还有位与他差不多年纪的高壮男子——陈谦,及一名女童。陈谦自我介绍时说和那何书生爲‘契兄弟’,那女童则是何书生与妻子所生的孩子,因近日何书生状况越发糟糕,四处求医皆无解,这陈谦才想到向鬼医求诊而写了拜帖。
邢睿趁着仇枭爲病人看诊时拉了下邢鸺衣袖,待邢鸺蹲下与他平视,用气音问:“二师父,契兄弟是什麽?”
邢朗见状好奇想凑近聆听,被仇枭的眼神一瞥,立即乖乖站定原处,继续向仇枭学习把脉问诊。
邢鸺从未听过契兄弟这词,思忖词里既有兄弟二字大概是拜把兄弟或乾哥乾弟那类关系,回道:“应该是指没血缘的异姓兄弟...像你和邢朗一样。”
仇枭耳尖听到对话,嘴角微翘望向俩人。拍拍邢朗命其试着给病人诊脉,走至邢鸺和邢睿跟前,俯下身轻声道:“异姓兄弟这说法不算错但也不对,这‘契兄弟’可没那麽单纯美好,背後有许多复杂的规矩和原由。你这孩子还小,不必懂那麽多。”
邢睿心有不满但难得仇枭亲自爲他解惑,撅着嘴,小脑袋一点,结束了这话题。
说话间,邢朗已把好脉,如临大敌般皱着张脸。
仇枭敲了下自家傻徒弟问其看法,得到的答案虽不够完整精确但基本无误,转身向几人说明了病情的严重性。
何书生得知自己无药可救後彷佛被抽走了魂魄面如死灰,女童亦放声哭了出来,倒是那陈谦仅是沉静地凝望着俩人,不发一语。
在邢鸺以爲这次会这麽不了了之时,却听陈谦开口询问起谣传可起死回生的血菩萨经。
仇枭眯眼审视了遍仨人,问何书生:“血菩萨经是可救你一命,但代价不小,你们确定付得起?”
何书生和女童一听有救,毫不犹豫信口答应,滔滔不绝陈述家中妻子即女童母亲已有几个月身孕,说他还想活着见证孩子出生,女童也附和说她和娘亲皆不想失去爹亲。
俩人说了许久没得到任何回应,见仇枭仍是冷着张俊脸,才尴尬请仇枭直言所需诊金与代价。
仇枭道:“诊金很简单,不可对外宣扬我以何种手法救你。”
何书生和女童当即大喜答应,仇枭目光扫过似在出神的陈谦,又转回何书生身上:“至於代价...以命换命。你的肝是不行了,放着不管仅能撑些时日,若想活命就得开膛破腹,以他人的肝替换你原本的肝。就不知是你这契弟,还是你女儿愿意爲你续命?”
何书生与女童皆是一愣,何书生忙道:“开膛破腹?鬼医怕是说笑,还没听过哪个大夫治病要把人给剖开...”
仇枭不予回答,冷漠表情明摆着要他们不医便滚,陈谦蓦地豁达一笑,道:“盛传鬼医无所不能,所以无论手法怎麽异於常人我都必然信你,劳烦鬼医将我的肝换予我契兄。”
“你...”何书生似是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陈谦垂眸笑道,“既然鬼医说了你命在旦夕何不放手一搏,听起来再荒谬又如,只要能有一线生机就该勇於尝试。你不说过我这条烂命从小就属於你们家而非我个人,既我此生都是你们家的人,用我的命爲你续命最爲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