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途知道九姐喜欢小孩,“九姐,有很多女人都还带着小孩,这么小就要吃这么多苦,真不容易啊。”
八哥喊,“小孩!吃苦!吃苦!”
九姐皱着眉趴在窗户上看外面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正在大哭的婴儿,她狠下心说,“就一个戒指,我最多出一个戒指。”
孟途说,“九姐,还有一些孕妇。”
九姐一咬牙,“再加一条项链。”
孟途说,“九姐,还有一些身体本来就不好的老太太。”
九姐挣扎了一番,“再加一个发簪,不能再多了!”
36.
孟途和宿柳楼里的女人一起照顾那些无依无靠的女人,帮她们紧急处理伤口,给她们吃让她们住。有的女人,生了死胎,婴儿一出生身上就零星散布着各种颜色的宝石;有的女人,一半脸已经宝石化了,也在帮忙,煮饭打扫卫生,打听哪里还有药,打听哪里还有无处可去的女人;有的女人,奄奄一息,还在挣扎着开口说“不用管我了,我已经没救了,把我的那一份吃的给别的需要的人吧。”
这些女人互相扶持着,依偎在一起,试图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一盏灯火,可力量太渺小了。死亡在冥冥中到来,人阻止不了死亡。
孟途看到几个女人的鬼魂,孤零零地站在患病的人群中间,那么瘦弱,轻飘飘的,就像几片无家可归的落叶一样。
37.
孟途去庙里,想找和尚去宿柳楼来帮那些女人的鬼魂超度,也希望能给还活着的人带来一丝心理安慰。但和尚们要么说太忙了,要么直接回答不去。
因为宿柳楼是女人的聚集地,又是风月场所,是低贱的,卑劣的,肮脏的。但也有不介意这些的和尚,但他们实在是走不开,寺庙里需要净化瘴气的人太多了。
孟途跑了很多个寺庙,从城北跑到城南,再从城南跑到城西,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去宿柳楼的人。
那个人是路同。
38.
路同说,“先讲清楚,我经念得不好,没办法净化活人身上的瘴气,最多给她们带来一点心理安慰。”
孟途说,“90区现在这个样子,能有个心理安慰已经很不错了。”
路同说,“也是。”他问孟途,“你那里有玉米和莲藕吗?我超度鬼的方式是给他们喝莲藕玉米汤。”
孟途说,“你超度的方式还真特别。”
路同说,“现在能找到的玉米和莲藕也应该是被瘴气污染过的了,也不知道用来煮汤还会不会有用。”
孟途说,“先试一试吧。”
路同点点头,又问孟途,“你是不是左手手臂痛?没有药的话,用薄荷或花椒敷在伤口上可以止痛。”
孟途回答,“没有,我平时一直有锻炼,身体还不错,所以还没有宝石化的症状。”
路同说,“刚刚你在庙里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左手手臂,我看到你脸都白了。”
孟途笑了一下,“这件事还请你不要告诉宿柳楼里的人,如果连我都倒下的话,她们会害怕的。”
路同答应了,“好。”
孟途说,“我找了好多人,但只有你愿意来宿柳楼。”
路同回答,“都是在受苦的人,又分什么高低贵贱。”
39.
自从90区被封锁以来,方奕归一直待在酒店里。方父在十四号下午的六点多就坐飞机离开了,他在103区有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参加。方奕归就自己回学校,他是定的第二天上午的机票,但勾云塔出事了,90区被封锁,他无法离开了。其实在勾云塔出事的那个晚上,方奕归原本是有机会离开的,有几架直升机来他住的酒店接人,但当时他睡太死错过了。
方奕归住的酒店离勾云塔很远,并且每隔三天会给住客发一次新的空浊珠,也提供充足的干净食物和水,所以这里的住客一点生病的迹象都没有。而且,为了给住客解闷,酒店每天还会举办音乐会和舞蹈晚会。这里的住客一点都不像是被困住无法离开,而倒像是主动来度假的。
方奕归不喜欢这些,他把伞撑开了放在门口,待在房间里看自己拍的流星。他在室内比室外方便些,只要把伞撑开放在门口就能驱邪,怨鬼就无法进入这个房间。他试着问侍者有没有星空图册,上午问,下午就收到了图册。侍者还道歉,“抱歉,我给迟了。”
在被封锁在酒店的这几天里,人们对哪间房住着什么人也逐渐熟悉了。于是时不时会有人来敲方奕归房间的门,“你是方家的少爷吧?去和我们一起跳舞呗,不要闷在房间里嘛。”
“这里的绿豆糕好难吃,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吃得进去。我借了酒店的厨房做了点绿豆糕,小方你要不要吃?”
“我是电视台的负责人,作为方家人,你对勾云塔的事有什么看法?这是我的名片,你有什么想法了可以随时联系我。”
……
方奕归没管这些人,他想,父亲忙着生意和各种会议,所以也不会有空闲牵挂他。母亲也应该看到新闻了,她担心的不会是他的安全,而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给方家丢脸。
40.
方奕归的房间在酒店的二十五层,透过窗户,他可以将外面的景色尽收眼底。窗户外面,一条宽阔的马路把两边清晰地隔开了。在靠近酒店的这一边,一眼望过去,带给人的印象是井然有序、富丽堂皇这一类词语。而马路的另一边,低矮破旧的老房子苟延残喘着,受苦的人和煎熬的人在哭泣,贫穷、拥挤、污浊这一类词语而是和这一边相关。
仅仅凭一条马路,就把人这个群体毫不留情地完全区分开来。
在吃饭的时候,方奕归听到了左桌两个男人的谈话。一个说,“哎,你听说了没有,有个人去了宿柳楼给妓女净化瘴气,好像是个年轻男人,你说他不会是去骗吃骗喝骗女人喜欢的吧?”
另一个男人说,“宿柳楼啊,我去过那里,服务还挺好的。”他怪笑了几声,“宿柳楼好像在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女人和小孩,看来婊子也有情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虚情假意了。”
右桌也有两个女人在聊天。一个女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我听说是勾云塔在泄露瘴气,很多人生病了。你看到那些人病发的样子没有,皮肤一瞬间就脱落了,好吓人呢!”
另一个女人说,“还好我们隔得远。”她又不放心地问,“那个病不会影响到我们这里吧?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很容易生病的,我不会也生病吧?我不想死那么惨啊,怎么办我好怕。”
有人在前台闹事,他呵斥,“你们服务也太差了,明明窗户外面的景色那么恶心,你们竟然还让我看到那种东西。把你们经理给我叫过来,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今天必须给我解决这件事!”
于是酒店的人在每间窗户上贴上了一幅佛画,酒店里再也没有人能看到马路的另一边了。
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