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lude/郑雨扬
第一次见到她是我九岁那年,炎热的夏天——我对那天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在那之後,我经历的每个夏天都不如那天炙热。外头是炎暑,路上热气蒸腾,屋内氛围却宛如冰g0ng。我们的行李寥寥可数,搬进了那个稍嫌冰冷的家。
那时的她还不叫郑雨未,叫胡雨未,是我未来户籍上的姊姊。
皮肤苍白、过於瘦小的nV孩,感觉一折就会碎掉。她的眼神却如钢铁一般深沉,彷佛千斤万鼎压在灵魂之上——之後我才发现,那个nV孩看起来脆弱,却没有任何事物能摧毁她。
还没去到那个家之前,我和爸爸住在南方的乡村,那里朴实美丽,生活简间单单。母亲在生我的过程中去世,据说她还没来得及抱我一下,就在手术台上断气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总想把全世界的Ai都给我,想连同母亲的份一起Ai我,他一直很努力。
爸爸带我去山上看过流星,我们躺在草皮上,夜sE之下,无数流星划过黑夜。
「哇啊啊!扬扬你刚许愿了没!」
「还没,我来不及许,他就消失不见了。」
「没关系,还有机会!」
「不会的,」我直视爸爸温柔的眼:「如果我许愿让妈妈Si而复生,就会成真吗?不可能吧。所以我不许也没关系。」
高山上很冷,入夜後更冷了。那天我不知不觉睡去,再次醒来是在爸爸怀里,裹着同一条毯子。爸爸似乎在做梦,呢喃着:「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他??扬扬他不正常,他不正常??」
我不知道为什麽爸爸要道歉,我只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
那麽,什麽是正常的?
我问过小学老师这个问题,老师只是面有难sE地看着我,说:「正常的孩子,不会把Si掉的麻雀当作礼物送同学。」
「为什麽?」
「雨扬,你不觉得很可怕,很??恶心吗?」
我看着老师复杂又恐惧的眼神,感受到了自己被否定。我却不知道我做错了什麽。我说:「我觉得很美丽。」
他们说我是怪物,同学一看到我就哇哇大哭。那之後我一次又一次被叫到谘商室,有无数人来和我聊天、画画、玩游戏——隔着一扇玻璃窗,我从一个年轻nV人的口型读出:「那孩子是怪物、是恶魔!」
爸爸带着我远走高飞。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什麽,让我们必须要这样逃走。或许爸爸只是无法承受那些四散的谣言和不安的眼神。我们到了北边的城市,和我出生的南方不同,南方Sh润又温暖,记忆里总是带着cHa0Sh的雨,农作丰收、繁花盛开。北边很冷,城市常常蒙着沙尘,冬季时会下起皑皑白雪,冷到骨子里去。
爸爸在那里遇见了一个nV人,他说她像夏季的焰火。
「你喜欢她吗?」
「嗯。」
「你会抛下我吗?」
「不会!扬扬,看我——」爸爸蹲下身子与我平视:「一定是没有妈妈的关系,妈妈没能好好疼Ai你。现在,现在给你一个妈妈或许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麽?」
「恢复正常。」爸爸温暖的手捧起我的脸颊:「就算是为了爸爸,这次,你能不能假装是个正常的乖孩子?」
那时的我年纪尚小,但我很快就得出结论——
爸爸是个温柔的人。
也是一个残忍的人。
我知道他一直很努力当个好爸爸、也知道他明明热Ai南方乡村,却因为我的缘故要这样向北漂泊,也知道他真的很Ai我。那是一份沈重的Ai。
年幼的我没能力报答他,我能做的事只有说谎。假装自己是正常人,拼凑一个美满完整的家庭。我做得到。这是我唯一能为爸爸做的事。
後来爸爸的身T日渐虚弱,病重之时,他拉着我说了好多话。他说,他早该给我一个完整的家,我在这儿明显好多了,是他不好、不够努力才让我变坏。
我不忍心告诉他那都是我装出来的,我只是扮演你们要的那个郑雨扬,如果早知道爸爸会这麽高兴,也许我打从一出生就该戴上面具。他激动地哭出来,和我说的最後一句话是:「我就知道我家儿子不是恶魔??」
我在图画书上看过恶魔——血红的角、怪兽的脸、尖锐的十指、乌黑羽翼,身边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骸。书上说恶魔是上帝的仇敌,恶魔带来了罪与绝望。人类都畏惧它。我觉得莫名其妙,大家为什麽要说我是恶魔呢?我明明是人类,我是人,有血有r0U。
「人类之躯、却有恶魔之心。」郑雨未看着我:「这不就是恶魔吗?」
「我不信。」我摇头:「你又不怕我。」
「我怕,但只有一点点怕。」郑雨未踢着石子:「b起乖孩子扬扬,我更喜欢你当个坏孩子。」
「大人说过我不正常。」
「嗯,你是不正常——但那才是真实的你。」
所有人Ai的都是那个虚假的郑雨扬,所以对我而言,所有人的Ai都很虚伪、所有的Ai都令我作呕。而我唯独想讨好的人,她却这一辈子都会厌恶我。
「要怎样你才肯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