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我曾同夫人商议过,若是女孩就取婵字,如月色般美好皎洁;若是男孩则取澄字,愿他守住本心,不染尘埃。这孩子,就依我们当日所定,叫虞阮澄。”宣国公话音刚落,虞阮澄这个名字便被刻入族谱。
而我,便是这位虞阮澄。
我降世时,大姐姐的孩子已经会走路了,大哥哥也定亲了,家中只有二姐姐一人还未及笄;父亲已年过四十,刚承袭了祖父的爵位不久。袭爵本是件喜事,可母亲却因生我而难产,血崩而亡。
我也曾有一位二哥哥,只是他体质孱弱,生下来不久便去了。
大哥为人耿直老实,却在读书和习武方面并无天分,父亲再三考校也只剩无奈,我的出生也算是带给了这个家新的希冀。
自幼时至今,父亲慈爱,两个姐姐待我如子,哥哥也对我爱护有加,几乎是被娇惯着长大的。但虞家的门风严谨,没使我成为一名纨绔子弟,在我八岁时便送我入宫做四皇子伴读,望我能为家族争光。
我们家族父亲这一脉是最旺的,旁支都是些小官或商贾人家。曾祖父曾和高祖皇帝共建大齐,立下了汉马功劳;祖父更是继承了外祖父的遗志,为人忠厚,为国为民,一直活到了七十大寿,先帝也是极为敬重的。
然而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则略显平庸些,子弟们都不大出彩。虽说父亲也是兢兢业业,克己复礼,承袭了国公之位,可才能却不及祖父和外祖父。
人都说凡大家族的兴旺不过百年,祖父在时,家族的兴盛已经到了顶峰,如今虞家确实是在走下坡路了。
幼时我不懂这些,没人时在家里就是个小霸王,只有在长辈面前会装的顺从乖巧些,外出时也努力扮作谦逊有礼的样子。
生于王公贵族之家,我认为我就应当好好利用家族资源,过着享受的日子。事到如今我仍抱有一丝这样的想法。
因自小就出入于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后来又做了四皇子的伴读;论尊贵体面,在其他国公家的子弟面前也是十分显赫的。
送我做伴读的前一晚,我有些睡不着,因为我虽为上学堂感到新奇,但又因要早起比皇子们先到而不忿,我认为这规矩真的得改,我小小年纪多睡一会怎么了!
于是我愤懑的站在父亲的书房门口,想要小小的抗议一下他送我做伴读这件事。
父亲不在,我问了问下人,才得知他在家祠。我迈着小短腿去找父亲,本想在他背后悄悄吓他一下,没想到父亲抱着母亲的牌位正入神,自言自语道:“夫人,澄儿明日就要进宫读书了。你是因为这孩子而走的,所以我对他比其他的孩子都要好,他哥哥姐姐也总惯着他。”
“夫人,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这孩子如今被我养的,都快成为家里的一根歪苗了。阮淮虽在学业上有些迟钝,可也是个乖孩子。嫣儿娴儿自小就懂事,你也知道的。如今澄儿这孩子,我都羞于和你分说!每日在府里不是看下人斗蛐蛐斗鸡,就是去哥哥嫂子屋里添乱闹腾,不然就是在厨房偷吃膳食。”
“他要是知错能改也就罢了,偏偏他还老在我面前装傻,当我不知道他那些事呢!唉,夫人,如今我也只能送他到宫里学学规矩了,希望他能被夫子好好教养才是。”
说实话,听到父亲列举出我桩桩件件的恶行,无异于晴天霹雳,不禁为自己捏了把汗。
蹑手蹑脚离开家祠后,我在屋里坐立不安,险些和被褥打起来。可恶,父亲到底怎么知道这些的,我明明就很卖力的拉拢过下人,甚至赔过几两银子;哥哥嫂子也从来没有苛责过我,厨房的伙计也没发过火啊。
算了,不想了,还是歇息吧。可恶,还是想不通。我又纠结了很久,直到听到三更的锣声才睡去。次日清晨差点起不来,还是娴姐姐叫了我好多次才醒的。
这世上应当不会有人喜欢早起吧。我在马车上打了一路的盹儿,直停到宫门前也是迷迷糊糊的。
我到彰德殿时,旁的伴读都到了。这彰德殿有两室,只一墙之隔;一室为皇子所用,另一室为公主所用。偌大的宫室内寂静无声,大家都不言语,但我却总觉得无声胜有声。直到皇子们依次入座,这偌大的宫室才热闹起来。
大皇子姜瑾屹最年长,看着比其他的皇子都要沉稳许多,心思缜密,在夫子课上总是拔得头筹,先帝也十分喜爱这个孩子;那时他已经在议亲了,想来他生母是后宫最尊贵的皇后,他是嫡长子,那他也许就是将来要坐上龙椅的天子吧,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二皇子姜瑾颢活泼好动,调皮捣蛋,是个不安分的,时不时的会在学堂闹出些笑话,惹得夫子十分不快却又不敢多言一句。
三皇子姜瑾霖是四个皇子中最机灵的,上课也常常听的很认真,文章也写的不错,和大皇子性情相投,走得很近。
四皇子姜瑾壑大我两岁,生母是先帝的柔嫔,也就是如今的柔太妃所生。柔嫔人如其名,温柔体贴,是个蕙质兰心的娘子。柔嫔与后宫诸妃来往并不密切,却总能在宫宴说上几句和风细雨的话,在后宫虽不得宠,却从未得罪过任何人。
四皇子总是懒懒散散的,课不曾认真听过几回,总是打迷糊,先生起初还点过名,后来发觉无用便也放弃了。我做伴读时四皇子已经入学一年,比其他皇子都要晚几年,想来找我做伴读也是为了勉励四皇子勤勉些,不要总是睡觉。
可是我每日起的比四皇子还早,所以我也难免犯困,我清醒着的时候还会小声提醒四皇子;我要是困了,我俩就都在先生的课上小作休憩了。
话说回来,纵是清醒时,夫子的课我也总是半听半不听的;想听时就听几句,不听时就在一旁发愣。那些先贤佳作和大道理我总是不爱听。偶尔夫子也会给我们讲一些早时候流传下来的典故,我总是乐意听一听。有时也会把自己代入进去,有趣极了。
四皇子同他生母一样,都不太喜欢热闹,性子宽和,但混的也不算差,每次下学堂的时候我也会跟在四皇子旁边听听其他的皇子在谈什么。
皇子们有时会谈论时政,分析朝廷的动向和走势;有时也会单纯说一说闲话。皇上偶尔也会在学堂旁听,或课下指点皇子们。
原本这样混日子的生活是极为不错的,事实证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也没听到过父亲抱着母亲的牌位说着可怕的话,于是就快快乐乐的混过了两年,和四皇子也算混成了半个兄弟。
一日下学堂,我正准备回家用膳,可没成想,刚走过一个拐角,就险些撞倒了一个宫女。
小宫女手捧几件华贵衣裳,一问才知是三公主生母王贵嫔宫里的人。王贵嫔的生父乃是太师王恪,和我父亲也有些交情,是来我家中做过客的。我见宫女姐姐并无大碍,于是便回家了。
本来我并未将此事记挂在心,然则后来的些许巧合,我也说不清了。
建平十八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皇家举办了场马球会。消息一出,王公贵族、朝中诸臣都纷至沓来,没谁不想携家眷赶这场热闹。
我因年纪小,骑不得马,便和其他家的公子们在马球场另一侧捶丸。
“诶,这局我又中了。”
“是不是背着我们偷练啊?”
“哪有,今个运气好。”我心中窃喜,其实心里清楚:我之所以如此称心应手,都是平日在家中苦练而成;但我偏要装作没有的样子,倒显得我比别人伶俐几分。
杓棒在手,一时得意,使力多了几分,这次竟然没中。
我们一伙人玩得正乐呵,未曾想三公主骑的小马像着魔一般,直冲我们这来。
我那时根本没注意到周遭的变故,在球穴旁蹲着,还在钻研如何次次取胜。
“虞家哥儿,小心!”不知谁喊了一句,我心下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只是为时已晚,那疯马与我已是近在咫尺。
完了,起码断一个胳膊,我害怕的闭上眼睛,开始祈祷列祖列宗多年积下的功德能救我一次。
谁知三公主拽着缰绳硬是向右扭,小马嘶鸣着从我身旁擦过,凛冽的风如刀般强劲却转瞬即逝。我听马蹄声渐远,觉得奇怪,睁开眼才发觉躲过一劫。
我是躲过了,公主却脱力从马背上摔下。英雄救美的戏本子确确实实在我虞阮澄身上实现了。
皇上震怒,将小马射死,还将典厩署的人一一问责,便与此事无关的也要罚俸两年。王贵嫔哭了半晌也劝不住;太医院的人几乎是倾巢而出。我爹年纪大了今日未曾来,大哥便拉着我跪在草地上磕头谢恩,我甚至能闻到清新的马粪味。
所幸三公主所佩护具堪用,伤口虽然血淋淋的,却没伤到筋骨,但要恢复的差不多也须静养三月。
“虞家弟弟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