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蠕虫似的生物扭动着钻进每一根神经,每一根骨髓,颤着往人体不该被窥探的最深处爬,从心口爬行到肢体被剪开的末端。每经过一个地方,便在一个地方安家落户,繁殖出成千上万个细小的卵。卵中的幼虫很快孵化,刺破血管皮肤,再往前继续爬行,口鼻、耳蜗、眼眶……直到钻进头颅里。
……
你是一只魅魔。
哈,是的,你生来就是一只魅魔。
什么是魅魔?
下贱的,卑劣的,生来就为满足人而存在的物种。
你要取悦他们,用你的嘴、你的身体、你的灵魂。
不会吗?
没关系,我会教你的。
……好孩子,乖乖含住它……
对,就是这样……
……
女巫再也忍不下去,她彻底切断了感官链接。
她等了很久,这段记忆终于走到了尽头,记忆湍流交汇处,一切开始闪回。两段曾被门完全隔开的记忆融合在一起,淤浊的黄沙流入清澈的河中,搅起一片混沌。
她站在这片震颤晃动起来的精神世界里,就看到无数或大或小的记忆碎片从她的身侧飞过,像高速飞行的鸟儿一样掠过她,向某个方向汇聚而去。
女巫在记忆碎片的湍流中伸出手。
她看到棺木里双目紧闭的高大男人,哭着紧紧抱住他的女人,飘窗下青白的脚和随风摇摆的纱裙。
她看到夏末的暴雨,顺着头发流下的血,宫门外被淋湿的枯瘦流浪狗。
她看到边境的黄沙,手心练剑从未消退过的血茧,伤疤遍布的身体。
她看到焦黑的尸体,跃动燃烧的烈焰,漆黑死寂的焦土。
然后,她看到了蕾蒂安娜。
蕾蒂安娜不知道,她的演技并没有她自以为的那样好。
逼近的烈火里,金发红瞳的少女抬起眼,她的神色是合格的,极端不敢置信与痛苦的神情。可她说话时嘴角忍不住翘起,血红的眼睛里是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兴奋:
“我怎么办呢,斯多姆?你要抛弃我……让我死在这里?”
女巫伸手去触碰那块掠过的碎片,有浓烈而复杂的情感一瞬间灌输进她的精神,她知道那是记忆主人在那瞬的情感。
……愤怒、震惊、无奈。
那些感情一点一点在她指尖消散了,只留下一丝解脱的释然。她看到蕾蒂安娜难以相信地低下头,猩红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她好像飞起来了,沾着血和泥的白色裙摆在半空翻飞着,黄沙与烈火间盛开的一朵白花。
走吧。
就当是我私心,你走吧。
……碎片飞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密,浑浊的沙水完全灌入了清澈的河水,终于在某一时刻,千疮百孔的精神世界再难以支撑,轰一下彻底崩塌。
面前人涣散的幽绿眼睛逐渐有了焦距,他从一场本不会再醒来的长眠中复苏,在沉没他的海底再一次睁开眼。
他在苏醒。
可他不该醒的。
他该就这样死在铺天盖地的野火里,死在肮脏阴暗的刑房里,甚至是死在不见天日的白帐子里。
一抷毫无分量的焦黑骨灰、一具受尽折磨血肉模糊的尸体、哪怕是一只一无所知的魅魔,也总好过——
好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听到自己从掌握能力以来就一直能听到的那个声音,细小的,温柔而肃穆的,从天地间任何一个角落传来,就像在对祂的孩子说话:
“林,你做错了。”
对不起,我做错了。
从您赐予我能力的第一天起,我就起誓,不做不公之事,不行不义之举。我与他们不同,我永远追随您、敬仰您,我是您不会干涸的血,不会断裂的骨,不会缺失的肉。
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手发抖着,取下塞进他嘴里的软布。
可我真的好想家,我真的好想回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这样一个自私卑鄙的人,我背叛了我的誓言、疏离了您的骨血,求您惩罚我吧!惩罚您不忠的信徒、您不洁的骨血、您卑劣的从者。
她抬起男人的下巴,让那双逐渐清明的绿眼睛对着自己闪烁金色的双瞳。
她说:
“告诉我,你是谁?”
她知道蕾蒂安娜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