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的地形平缓辽阔,几乎连半株植物也无,只要爬到高处,远方景象确实一览无遗。宙伊斯首先看到的是无数的黑点,呈现分散状布满大地,越接近火山所在的西北方数量越密集。
那些是魔兽的尸体。
多得无法形容的数量让宙伊斯瞠目,更加令人说不出话来的是这些魔兽已经死亡的事实。然而,魔兽之间有时也能看见黑以外的顏色,纹丝不动的模样显示出那些也是尸体,人类的尸体。
人类的尸体与魔兽的不同,在越靠近前线要塞的方向反而越为密集,尤其是穿着银色盔甲的士兵身影,有时在同一个区域之中就交叠出现了五、六具。
灰色焦土上,唯一在缓慢移动的是一个渺小的金色圆点。
孤身一人,没有任何同伴,独自在这片死亡之地上漫步,然后举起长剑,给予任何靠近她的生物致命的一击。接着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是前进,然后杀戮,然后前进,然后继续杀戮。
原本要塞前的银色防线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朝着人类的国度方向迅速逃窜的稀散人群。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保卫王国的坚强士兵,而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奋力奔跑的平凡人类。
「这倒有趣。」流浪骑士微瞇起眼盯着战场,语气中带着一种危险的成分。「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对手,就连我也不确定能不能赢得过她。」
宙伊斯听出男人话中的兴奋,没有多加思考,手中长剑就迅速举起指向了他。
「那是爱緹拉。」
「你的女人?怎么,她发疯了是吗?」
「……她中了诅咒。」
流浪骑士交叉起双手,虽然没有露出怀疑宙伊斯的眼神,但他的表情写着他完全不在乎。
「不管是什么诅咒还是魔法,那傢伙现在都是个威胁吧?这件事我倒有兴趣,不用来拜託我我也会帮忙。」
「等一下,我说了那是爱緹拉——」
宙伊斯只是微微移动身体重心,甚至连脚步都还未抬起,男人就瞬间鑽向他的空隙,双手一推一打,不但让他的武器飞离掌心,整个人也朝后摔向地面,被男人压制住。
无数冷汗滑过背脊。这个男人很强,非常强,说不定真的能够一剑杀了爱緹拉的程度。恐惧让宙伊斯的左手护向胸前,语气颤抖地开口求饶。
「拜託!请你不要出手——我有办法解决!」
他拿出收在怀中的小玻璃瓶,在他从床上甦醒时就意识到这个瓶子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他看着盛装于其中的鲜红色液体,暗暗庆幸瓶子并没有破裂。
趁着男人似乎还有心情听他说话,宙伊斯很快地将虚月的诅咒、鍊金术师的解药等等故事从实道来。
「你想尝试。」流浪骑士松开他。「无妨,说不定还真的会有效。我就给你多一点时间吧,我会拖住士兵,然后等到确定你已经死透了再动手。」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宙伊斯深呼吸,现在要做的事太过单纯,反而让他心无杂念,情绪也平静了下来。他以不疾不徐的脚步走向梯子的方向,流浪骑士从他身后提出一个刻意的疑问。
「你不带你的剑吗?」
「不需要。」宙伊斯语气坚定。
他要做的事情,只有阻止爱緹拉,他绝对不会选择另一条路。
他一路走出屋子,走向战场,踩在这焦灰土地上的触感踏实得不可思议。他的心中没有面对即将到来之事的害怕或不安,只有追求目标的专注与决心。
灰色战场上飘散着火山地带特有的焦臭味,然而越往深处前进,这股味道就被浓浓的血腥味压过。
宙伊斯穿过王国士兵的尸体,穿过魔兽的尸体,穿过讨伐队成员的尸体。他见过的死亡不算多,但或许是因为有记忆以来就孤独一人,他很清楚被拋弃是怎么一回事,总会有人走向灭亡的结局,不可能所有人都得救,但正因如此,才要紧紧抓住那些能够拯救的人不放。
他朝前踏出步伐,笔直面对远处的小小身影。周围已听不见任何声音,甚至连鼻腔都熟悉了乾涸血液的味道,他像是在朝着死亡一步步靠近,身体的每一吋肌肉都在反对这个违背本能的举动。
宙伊斯的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自从奥门死后,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要继承他的遗志成为英雄,实际上却一直只能选择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做。他没办法不在寒冷的冬夜进酒馆小酌几杯、在温暖的床舖上入眠,他没办法在经过热闹的市集时不去一探究竟,他没办法奉献自己的全副心力在训练以及战斗上。
包括现在,他也不是英雄,他没有放下自己的一切恐惧、犹疑、藉口和自我怀疑而踏上战场,他只是选择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管它是不是正确,管它是不是必要,这就是他的自我满足。
爱緹拉前进的步伐缓慢,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在没有魔兽靠近的时候,她就像是个迷路的孩子一般,茫然而漫无目的。然而当落单的魔兽从后方赶上她,蹲伏庞大的身躯准备朝她扑咬时,她便会瞬间转变为无法看清的迅疾脚步,左右移动的身影几乎像是同时间出现在不同的地方,手中长剑则由刁鑽的角度一举刺向敌人的要害。
当宙伊斯来到与她相距仅数十公尺的位置时,爱緹拉原本空洞的眼神闪现光点,双脣弯起露出笑容。
「还是在调侃我的那时候的笑容比较可爱。」
宙伊斯停下脚步站定,看着爱緹拉飞一般地朝他衝来。
「冷静下来吧,现在整个前线不想杀你的就只有我了,偏偏我是最弱的,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好吗?」
他知道对话不可能会起作用,但就是忍不住想说。对方是爱緹拉,说不定在现在这种不会回覆他、也不会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他反而比平时还容易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