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纤细袅娜的站在那里,兜帽很大,白狐毛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看着有些叫人生怜。
“永嘉公主。”她微微颔首,侧着身似有歉意,“是我有些走神了。”
换做平日,永嘉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被皇兄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吓住了,或许是看着她张雪白的脸生了一丝同情,没平时那么讨厌。
她放下了衣袖,只是讽刺了两句:“算了算了,真是倒了霉了,今天大约跟我命里犯冲,我回去得好好烧几炷香,去去晦气。”
柔嘉静静地站着,并不出言反驳。
可永嘉一见着她这副故作大度的样子便忍不住来气,明明差不了几个月,她却总是这么一副沉静如水,淡然自若的样子,连父皇都夸过她年纪虽小,但性子平和,有大家之风范。
而她呢,不过就是活泼了些,好动了些,性子急躁了,便总是被父皇斥责,被皇兄教训,从来没有得过任何一句夸奖。
有这么个人做对比,永嘉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简直都像白活了一样,她真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烦透了。
更别提还有高彦昌,永嘉真是不明白,高彦昌为什么放着她一个好好的嫡公主不要,偏偏一心扑在这个假凤凰身上。
永嘉忽然有些心烦,扬着头,毫不客气地又撞了她一下,大步过去:“让开!”
这一撞撞的柔嘉身形趔趄,一个不稳撒了手一脚踩到了自己的宫灯上,那平静如水的脸上才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这是她和桓哥儿一起亲手做的灯笼,一想到桓哥儿还在发着高热等着她,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俯着身,将那被踩坏的灯笼捡起来,一点一点试图捋平。
永嘉看着她这副可怜的样子,心里终于有了些快意,才迈着轻快的步子转身离去。
可灯笼已经坏了,捡起来也没用了。
柔嘉放了手,看着那一抹火红的背影忽然有些落寞。
那才是真正被宠爱长大的小公主,所有人都惯着她,宠着她,她不需要刻意去学会什么,也不需要刻意去讨好谁,便是惹出了一堆麻烦,也总有人在替她收拾烂摊子。
不像她,先皇看在母亲的情分上迫不得已接她入了宫,给了她公主的名分,但是对着她和那些亲生的皇子皇女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那种好是加了一层隔膜的,是天子的恩威,疏离地叫人不敢亲近。
皇兄,皇兄更是不必提,在他眼里,她大约只是一个复仇的对象,一个诱捕的猎物,一个泄欲的对象吧……
柔嘉收回了眼神,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让自己的处境更加悲哀。
只是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但真正走到了这冷冰冰,阴沉沉的太极殿前,柔嘉还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张德胜站在殿门外,已经不知站了多久了,看见了乘着夜色而来的她也丝毫不惊讶,不等她开口,他便躬着身说道:“请公主在殿外等一等,奴才先去禀报陛下一声。”
和聪明人相处倒也省心,用不着她自己开口去说那些难以启齿的话。
但被那种洞悉一切的明了的眼光看着,柔嘉还是有些难堪,微微低着头道:“有劳公公了。”
皇帝刚刚沐浴完,正坐在案前批奏折,听着张德胜的禀报,他头也没抬,仍是一道一道批着奏折。
殿内有些过分地安静,只剩火烛静静的燃烧声,偶尔有晚风吹过,火苗腾的一下窜上去,明亮了那么一瞬,转眼间又平静下来,几乎静止地燃着,沉默地有些可怕。
张德胜躬着身,一时间弄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明明使了那么多手段逼的人走投无路,求上门来了,怎么这会儿到了门口,偏偏又不叫进来。
他悄悄抬头,只见皇帝正捧着一个奏折看的出神。
“陛下……”张德胜站的有些腿脚发麻,低声提醒了一句。
被打断了思绪,皇帝才终于抬起了头来,慢慢地丢开了那折子,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周存正又告病了,你待会儿去太医院叫张院判再过去看一看,他的腿总不见好,朕不放心。”
一提到周存正,张德胜总算是明白陛下为什么沉默了。
如果说当今之世陛下还有什么亏欠的话,那一定只有周存正周将军了。
皇帝看着那颤抖到歪歪斜斜的字迹,仿佛还能隔着时间看见他托着那副衰败的身体在灯下执笔时的艰辛,神色慢慢变的有些凝重。
当年岐山一战,当时还是太子的他奉命出征御敌,局势危急,他不得不兵行险棋,领着三千精兵在峡谷诱敌深入,敌军是引到了,但是计划好的援军却迟迟不至。
苦等不至,敌军发觉不妥,开始反扑,三千亲兵为了掩护他突围全部丧命于山涧。他自己亦身受一箭,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被周存正背了一天一夜,才从雪山上下来。
后来他的命是保住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周存正当时亦是腿上有伤。只是周存正忍着伤痛,什么也没说,一步一步背着他下来,最后因为长时间浸在冰窟和雪地里,冻的双腿经络坏死,再不能行。
一个意气风发,正值壮年的将军,自此再骑不了马,也提不了剑,只能日日靠着药罐子续命,靠着轮椅艰难地行动,这简直比杀了他还残忍!这何尝不是杀人诛心?
养好了伤后,他一举踏平了西境,但三千人的性命和周存正的腿,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他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他不得不争,不得不去当这个皇帝,他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他要将权力永远掌控在自己手里,即便这个皇帝当的是孤家寡人,前朝后宫满是算计。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时却在这富丽的皇宫之中歌舞升平,庆祝着幼子的诞辰。
他如何能不恨?
他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们?
皇帝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仿佛大雨前阴沉沉的天幕一般,最后神色一凛,一拂袖,满案的奏折全被推了下去。
奏折哗啦啦倒了一地,张德胜立马跪了下去。
殿外的柔嘉听到了动静,也不由得攥紧了手心抬起头朝着那厚重的殿门看过去。
可那殿门始终紧闭着,仿佛从没发生过任何事,平静地叫人害怕。
片刻,张德胜走了出来,敛着神色道:“公主,陛下今日有些头疼,您还是先回去吧。”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无疑是判了她死刑。
柔嘉脑子里懵懵的,不明白为什么转瞬之间皇兄便改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