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可能是冒充的?”南宫星低声问了一句,略一犹豫,往最远的另一边角落走去。
唐昕多瞄了几眼,也压低声音道:“应该不是。柳悲歌并不是什么人人敬仰的大侠,反而仇家不少,冒充他没什么好处。要不……我用暗器帮你试探一下?”
南宫星摇了摇头,笑道:“免了,是真是假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那可未必,”唐昕跟着他落座之后,把声音压得更低,道,“柳悲歌初出江湖那阵子,一直都有传言,说他是柳家庄少庄主与方家幺女的私生子。”
“方家?”南宫星挑了挑眉,道,“方语舟的方?”
唐昕点了点头,道:“方家早被仇家灭门,方语舟是远房亲戚的后人,不过当年父母在方家做客,一并受累身亡。如果传闻不假,方语舟可以算是柳悲歌的远房表侄。”
“这门亲戚,方语舟自己都未必会认。”南宫星,摆了摆手,唤了一声,叫来了正在打盹偷闲的小二,拈出一块碎银搁在他手心,低声问道,“角落里那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在饭桌边睡了啊?”
那小二看他好奇,笑着低头小声答道:“累的呗。他来时骑得那匹马,满口吐得都是白沫,牵到后院还没到晚上就抽抽着倒下断了气,老板还正发愁怎么跟那位大爷说呢。”
“累得这么狠么?”
“要我说啊,起码赶了两三天的路,估计都没合眼。一进门就丢了一锭银子说不知道住多久,先开间房随便上点酒菜,完了直奔茅房差不多两刻工夫才出来,到了桌边把那把刀一放,没吃两口眼皮子就开始打架,结果把腿一翘,让我们不要吵他,直接睡到了这会儿。再过会儿太阳上来,可就睡了快一个对时了。”小二偷偷扭头看了一眼那边,补充道,“反正在那儿也碍不着别人,爱那么睡就睡呗。一把刀横在那儿,连个鞘都没有,又长着一张土匪脸,谁敢打扰他啊。”
“多谢,帮我们随意上些早点,剩下算是打赏。”打发走小二,南宫星沉吟道,“这么一个远房表侄,值不值得他这样千里奔波而来?”
唐昕想了一想,道:“这不好说,他这人办事无从揣测。为了抢个青楼歌妓,都会单枪匹马杀进中京皇亲府邸,惹出大内高手,险些丢了性命。”
“没这么简单。”南宫星摇了摇头,道,“别忘了,这次的事情下手的人既打点了官府,又钳制了老板娘,分明是不想消息外泄,免得以此做饵钓上太多不相干的鱼儿。那柳悲歌如此辛苦的连日赶路,必定是有人特意要让他来。但他到底是来做什么,只怕还不好断定。”
唐昕微微一笑,道:“不是来救人,就是来帮忙杀人。不管哪一样,都和咱们脱不开干系。”
南宫星看了窗外方家门前一眼,淡淡道:“他最好是来救人,那就省了咱们的事。”
这种时候往方家看过去,一切与平时似乎也没什么分别。依旧是寻常的宅院,寻常的街巷,人来人往,小贩货郎。
不多时,小二上了一壶热茶,两碗清汤面,配着四碟小菜,两人举起筷子吃了几口,继续留意着方家情形。
南宫星特意坐在了唐昕左手侧桌,乍一看似是小情侣爱意正浓不肯对桌隔开,既不会引人注意,也能方便观察。
不过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吃干喝净,四碟小菜也全都见底,两人仍没看出方家周围有什么埋伏。
唯一固定不动的小贩是街角生意正旺的馄饨摊,摊主是个直不起腰的老妪,两人特地留心看了一阵,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普通婆子,看手上动作和顾客的口气神情,起码也在这儿卖了多年,并没什么可疑。
“要是埋伏都在家中,周围没有接应,是不是也太瞧不起人了?”南宫星皱了皱眉,思忖道,“还是说,他们在家里埋伏的人是个让他们十分放心的高手?”
唐昕撇了撇嘴,道:“那这高手可要十分擅长追杀才行。江湖这么大,万一发觉不对分头逃命,一两个高手怎么追得过来。”
南宫星笑道:“这可不好说,江湖上可真有不少高手格外擅长这种事,六扇门里也不缺这种人才,得罪了他们,你就是上天入地钻山进海,他们也能穷追不舍。”
“不过按老板娘所说,方家埋伏下的人是否擅长追杀暂且不论,起码暗杀的本事绝对一流。”南宫星沉吟一下,又道,“武林中人行走江湖在外入睡本就格外警惕,这人竟能用同样的手法无声无息取走十五条性命,绝不是光功夫好就能做到的。”
唐昕仔细想了一会儿,浑身一个哆嗦,小声道:“还真是,你让我用暗器还行,让我趁夜黑风高摸进房里用兵器一个一个挨个捅穿脖子,还得让他们不发出声响来,这可得有股杀人如切菜的狠劲儿才行。”
“看来,咱们得先找出这个人来。不然就算救了方家夫妇,也是被这么个怪物如影随形的盯着,这个险,冒得就忒大了。”南宫星又观察了一下街道两端,道,“想直接找出这人,好像还真是只有一个法子好用。”
唐昕抽了一口凉气,道:“你……不是打算登门拜访吧?”
南宫星点了点头,笑道:“这才是最容易的法子。我去上门问问方家的情况,说要找钟夫人,跟着在这客栈里开个房间,坐等对手上钩。等除去这个杀手,咱们再去想办法救那位方大侠一家。”
“你就那么有自信对方杀不了你?到时你没除了他,反被他除了,我们剩下几个人要怎么办?”唐昕眉心微蹙,毫不客气的问道。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说实话,要是我被偷袭杀了,你就马上收拾收拾回去通知白家兄妹,你回你的唐门,他们回他们的暮剑阁,再也不要掺和峨嵋派的事了,以后,也不要再想着天道啊如意楼啊之类的事,不行就退出江湖,明哲保身吧。”
“你在说笑吧?”唐昕瞠目结舌,有些慌张的问道。
南宫星起身向外走去,笑道:“你猜。”
他们两人起身之时,客栈门口匆匆走进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三十来岁年纪,气质沧桑面无表情,一看步履,便知道是轻功不错的好手。他往客栈中扫视了一遍,径直走向角落里仍在打鼾的柳悲歌,还不等走到,就唤道:“柳兄,柳兄!你、你怎么睡在这儿了。醒醒,醒醒。”
南宫星带着唐昕走出门外,侧头道:“往方家走一遭的话,你还是不要跟去的好。柳悲歌在这儿待着,我多少有点在意,不如你留在客栈,拿出你打探情报的本事,看看刚才那人是什么来路,他们两个打算做什么。”
唐昕颇有些不愿,但在心底权衡一番后,还是道:“好,那你去。我在这里开两间房,都用你的名字,你到时直接来这里找我就是。”
南宫星点了点头,走出两步,回头看了唐昕一眼,柔声道:“那两人都不好惹,你也多加小心才好。”
唐昕笑道:“我是毒,没那么容易被人摘走。你去吧。”
南宫星嘴上应了一声,心里却并不十分放心,唐昕再怎么目的不纯,也是他同行女伴,绕到方家门前那条街上后,他故意来回趟了两遍,反过来往客栈里边打量了几眼。
后来的那个瘦高个叫醒了柳悲歌,絮絮叨叨正在聊着。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南宫星聚精会神去听,也只听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片段,能听清的词只有“堂弟”“不对劲”“仇家”“峨嵋”几个而已。柳悲歌开头几句没压住声音,到让他听到了那个瘦高个的名字,好似叫做方群黎。
这么一联系,莫非这是方语舟的远方堂兄,柳悲歌的正宗表侄?
倘若如此,那唐昕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两人,说不定真是来救方家夫妇的。
南宫星略一斟酌,此时的上策当然是作壁上观,让这两人打个头阵,一样能找出谁是那位杀手。
可若是这两人武功高强救人得手,只怕没谁会再关心那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一家五口。
权衡一番后,他决定先按老板娘给的情报往那位奶娘家去看看,若是能找到什么线索直接救人或是可以断定人已没救,方家这边,他就决定让给柳悲歌和方群黎。
反正他本就更在意宋家五口的生死,若不是白若兰求情,他才不愿明知这里是个挖好的坑,还巴巴赶来跳进去试试深浅。
宋家离方家并不太远,南宫星装着信步闲游的样子,不一会儿便逛到了宋家门前。
破旧的木门敞开在两边,门内空无一人。
大小五口平平常常的百姓,除了关系不错的街坊邻居,只怕再也没人关心他们的下落,就连六扇门,多半也只会在年关清理无头案底的时候往纸上记下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某巷中户宋家一门五人,失踪。
迈进院中,他四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并没见到什么明显的痕迹,不过即便是寻常武林高手,来对付几个平民百姓也不会闹出什么动静。
看一眼厨房,灶台上摆着烧穿了底的锅,应该是来例行公事的捕快帮忙拿开的。
门框窗棂都完好无损,他轻轻一推,屋门应手而开,屋里桌上还摆着碗碟,只是其中的饭菜早已发霉。
筷子整整齐齐的摆在碗边,只在地上掉了一根,也不知是宋家的人碰掉的还是哪个不小心的捕快所致。
光看屋内情形,宋家人应该是在等粥熬好的时候被人胁迫住,屋内看不到半点血迹,也丝毫不乱,可见至少离开这屋子的时候,那一家五口应该都还活着。
家中有三个小孩,只要拿住孩子作为人质,带走整家人实在是轻而易举,按老板娘的说法,谋划的人早已提前打点好了官府,那只要在夜里下手,即使有守门兵丁在,带出城外也不是什么难事。
将屋里屋外各处逐寸打量一番,并没找到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毕竟隔了数天,又有捕快衙役来踩乱了足迹,即便是冯破到此,应该也是束手无策。
南宫星叹了口气,盘算着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着手调查,正想着,忽听门外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扭头看过去,门外站着的,竟是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少年捕快,一手扶着腰刀,怒目而视过来的样子,倒真有几分气势。
南宫星皱了皱眉,心道这陆阳城的六扇门莫非是骗了空饷,怎么连这么个半大娃娃也凑了人头。
看那少年身上皂衣官帽、腰刀腰牌一应俱全,不似冒充,南宫星只得先拱了拱手,道:“回官爷,我是宋家的远房亲戚,办事途径此处,听说表姑表姑父他们突然失踪不见,连忙急着过来看上一眼。敢问您是?”
少年捕快面色一寒,呛的一声将刀抽出半截,冷冷道:“你要是冒充宋家的族亲,兴许还真能被你蒙混过去。表姑?宋家嫂子是落难流民遗下的孤儿,哪里来的你这么个好表侄?我三天几乎不曾合眼,就是在查看所有和宋家有关的底档,你最好说实话。”
看他带着七分稚嫩的脸上硬要板出逼人气势的样子,南宫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果然人不可貌相,敢问官爷今年贵庚?是不是和我一样只是面相显小呢?”
那捕快冷着一张脸答道:“这与你无关。你只要老实交待,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宋家的失踪案,与你有什么干系?”
南宫星摇了摇头,诈道:“我上次来陆阳城还没听说过六扇门有你这位年少有为的捕快,连名字职位也不报一下,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是不是冒充官爷行骗。”
那捕快果然年纪尚轻,脸上一僵,朗声道:“在下慕容极,是陆阳城新晋三等捕快,你若存疑,大可与我走一趟府衙,有公文为证。”
南宫星一怔,道:“慕容?慕容世家的那个慕容?”
慕容本就不是大姓,天璧朝一统天下之后,先后曾有两位皇帝尊汉逐异,连累异族汉姓的慕容一支近乎绝迹中原,较大宗族仅剩慕容世家一系。
南宫星的父亲正是当年慕容世家分崩离析毁于一旦的主导,不知多少慕容家的子孙因此流落江湖,因此一听到这个姓氏,他便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一问出口,他才发觉这几乎等于表明了自己江湖人的身份。
果然,慕容极双眼一亮,道:“寻常百姓,怎么会先关心慕容世家这种旁枝末节!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做什么!再不说实话,休怪我出手拿人!”
南宫星眉心一皱,没想到在这儿惹上这么一出麻烦,他心底略一衡量,开口道:“好好,官爷莫恼,我……我叫南宫星,受人之托,来查探方语舟方大侠的近况。可听说方家奶娘一家五口也被卷进事端之中,所以特地赶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慕容极眯起双眼,看着南宫星道:“南宫?南宫世家的那个南宫?”
南宫星忙道:“我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不过是个苦哈哈的江湖新丁,可担不起南宫世家这么大的名头。”
慕容极眼中的敌意这才稍微退却,板起脸问道:“你是来找方语舟一家的?”
“是,官爷有什么指点?”南宫星笑道。
慕容极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意,冷冷道:“有。别去送死。”
南宫星眼珠一转,装作吓到的模样道:“此话怎讲?我听人说方大侠只是身体不适不便见客,难道不是么?”
慕容极哼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巷子两端,踏进院内将房门关好,道:“信这说法的,已经死了十五个,没了两个。看你还知道关心一下宋家五口的下落份上,劝你一句,不要去方家问任何事。你要是已经问过,就快些找匹好马,有多远跑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