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走你的路
当伏尔甘在夜曲星的火山边,击溃那只火蜥蜴,并在火山口摇摇欲坠时,康拉德·科兹不在场。
他当然不在场。
按照时间来算,就理论而言,他理应飘荡在诺斯特拉莫的轨道之上,在保育舱中窥探着整个世界的痛苦。
就实际而言,他那一天正穿过科摩罗底层的长刀之街,从绘有金盏的屠宰棚屋中,为血伶人取来一份实验所需的改造内脏。
但,当这场位于伊布森世界的战斗展开,当他的指甲划过伏尔甘的手臂时,科兹看见了伏尔甘将要坠入火山熔岩的那个刹那。
岩浆翻滚,硫磺升腾,灰烬与烟雾萦绕左右。
伏尔甘无限接近于坠落,他在火山口上,与自身的重量和悬崖边缘土石的硬度相互搏斗,挣扎着抗拒坠入火山之心,不愿在熔岩中烧成焦炭。
科兹想要知道为什么预言非要把这段幻觉带给他。但比起好奇,他更加担心的是这场战斗遭受破坏。
每一次落入突兀的预言之中,无论过程有多么短暂或多么漫长,他都将陷入一刹那的失神落魄。生理性的痛苦会狠狠地抓住他,蹂躏他的血肉,撕毁他的神经,让他踉跄蹒跚。
在原体与原体的对决之中,假如有什么事能避免他因为这一眨眼的恍惚而死,那么就只有伏尔甘那无穷无尽的仁慈——他竟也有要利用伏尔甘的慈悲心肠的那一刻!
然而,那种疼痛并没有攫住他的神魂。他瞬息之间回到现实,浑身不仅没有不适,甚至有一种受到检验后的通透舒畅。
他掩饰住自己的惊讶,一边继续他的叙述,一边回想预言最后一刻的画面——
一个外乡人攀登到悬崖边,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伏尔甘的臂膀。
“我们来吧……”他嘟囔着,以惊人的力量将伏尔甘从火山口拽出,救下原体一条性命。
接着,外乡人忽然从回忆中转过头,准确地看向康拉德·科兹旁观的悬空视角,微微一笑,平凡的面容上散发着他所允许存在的灵能微光。
这不是预言。
这是传心灵能。
科兹感受到自己血管中涌起的冰冷灵能。
那种力量如针刺穿透他的体表,仔细地检验着他的每一个细胞,筛选着他的骨髓与血浆,并且似乎最终得到了足够满意的结果,在力量开始灼烧膨胀之前,便翩然离去。
科兹立刻明白了一些事情。即使结果优良,这一过程的迅速和不可抵挡,依然令他脊柱生凉。随后,他的理智消解了这份不得已的畏惧。
战斗继续,他看着伏尔甘,听见他口中的话。在火龙之主沉稳如休眠山脉的面庞上,他读到了伏尔甘已经平复的心情。
科兹知道伏尔甘将他的话记在心中,那么,其他原体也一样,甚至此地的星际战士也一样……那就让他们听吧,他不想再隐瞒任何事,也不可能说谎掩饰。
毕竟,他,在这里。
缠斗继续,他尽可能简单地叙述着他的理论,反复推断自己的话语中有无错漏。
在他的手指荡过伏尔甘的脖子时,第二轮回忆接踵而至。
依然是火山口。岩浆滚滚。浓雾蒸腾。
但此时,伏尔甘已脱离危险,和外乡人一起躺在火山边的岩石上,面朝夜曲星的高空,静养歇息。
而科兹的视角则固定在空中。
这也就意味着,外乡人正直面着他,他口中的话语也将直直地传进他的耳朵。
“看来我们没法原路返回了。”外乡人说。
伏尔甘的幻影拍了拍外乡人的肩膀,科兹无视了伏尔甘的小动作,专注听他的话语。在这其中,一定有外乡人想要暗示的奥秘。
“你救了我的性命。”伏尔甘对外乡人说,科兹撇了撇嘴。
他最清楚伏尔甘到底有多少条性命。
帝……外乡人依然看着天空,用目光抚慰着科兹的脸孔,这让他凛然战栗,心生畏缩。
“如果你没有坚持得足够长久,”外乡人告诉他,“我也没有机会救你,不是吗?”
科兹紧咬牙关,顿时起了脱离幻境的意念。
心念一起,他就回归现实,此时他的身躯仍然凌空,而他的指甲刚刚从伏尔甘的脖子上滑走。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一股苦涩的奇异触感翻腾在他脑海之中。
他说不上自己是否为外乡人的这份认可而感到高兴,也许吧。他想。
也许再早一些时候,他会为他的认可而感动不止,可是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依靠他的朋友,依靠他的兄弟,依靠他自己。是的,他已行至此地。
他该为自己感到高兴。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心灵为之一振。他也有这样自满的一天了。
另外,他为何要这样隐晦地与自己对话?
他不想让人得知他身在此地吗?不,那已经太明显了,就算换洛嘉那盲目的自大狂前来此处,也一定能辨认出他的真身。
他不想公开认可他。科兹暂时得出结论。好吧,也许与异形勾结还是太过具有冲击力。
人类之主,帝国君王,这名身在种族主义洁癖巅峰的万世之王,断然不可能和异形勾勾搭搭。
战斗的风声在他耳边刮过,清凉,迅猛,扫除思绪。科兹与伏尔甘的巨锤共舞,在适宜的战斗中诉说,倾诉他的思绪。
这对他也是一重挑战。无论伏尔甘再怎样手下留情,在战斗中心分三用都太过了。
好在一直到最后,幻象都没有返回他的大脑。他顺利完成了叙述,同时即将终结这场战斗。
是时候了,他无法伤害伏尔甘,即便他相信自己已经证明,给他一双可用的闪电爪,他已夺去伏尔甘至少一条性命——虽然伏尔甘也留了一手。那么,让战斗继续拖延就不再必要。
科兹展开双臂,等待一次宣告终止的攻击。他会受到一点伤,不多,不足以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疤,却能够为他换来隐形的补偿,以及戏剧性的收尾。
这还是维克特的狡诈行径教会他的,他现在每次回想起死亡午夜在血雨中的惊慌,都一阵由衷的恼火。
凡人法斯突如其来的庇护,倒是的确在康拉德·科兹的意料之外。
当雷雨云砧击打在那层金光之上,磅礴的巨力在一圈圈金色的涟漪中削弱抹除,康拉德·科兹只觉自己的身躯也受到了击打,这不是由外而内的物理袭击,而是一种直抵心脏的感受。
祂走上前来,不再掩饰。康拉德·科兹向他俯身行礼,等待他的评断,或者说,判决。
当祂的手掌触摸到科兹的脸庞时,最后一段幻觉顺着祂的手注入他的心智,并在他的皮肤上残留了一抹凉意。
借伏尔甘的记忆,祂会说什么?
一些安慰?一些鼓励?关于祂很高兴找到一个儿子?还是一些警告?关于何谓行为的过界?
“可我会有很多问题。”伏尔甘在记忆中说,砸碎了科兹连环的提问。他为这份巧合感到一丝羞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