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善没看出来陆叙爱他。
千夜从前也没看出来江冽爱他。
容善不知道陆叙为了掩藏自己,绞尽脑汁,竭尽全力,连手都不敢向他伸一下。
千夜却在这部戏里,一点一点揭开了江冽曾经藏起来的眷恋和爱。
拍戏并不是严格按照剧情发展一帧一帧来的,导演会视天气和演员情绪将剧情分段,这部电影结局不需要两位主角出场,而拍到现在,这部电影也差不多快拍完了。
越往后越难拍,因为演员已知了结局,在拍戏时情绪酝酿更加深入,要如何面对悲剧还要当做一无所知,难度就像知道自己的死期还要装出镇定自若。
演员不止要和自己的角色共鸣,搭档的戏也需要理解,不然没办法真正拍好,不理解两个角色之间的爱恨情仇,拍出来只会像木头人自顾自演独角戏。
千夜被陆叙和江冽这两个人沉默守候的情绪感染,不得不暂停。
导演看出他的情绪需要缓释,挥挥手让所有人离开,清场,给他恢复的空间。
江冽,千夜攥紧江冽的衣服,低声说,你不乖了,谁准你一直瞒着我的,谁准你现在又要来告诉我的,你让我不开心了,怎么办
江冽紧紧抱住他: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这个拥抱太紧密了,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们分开,千夜靠着江冽的肩膀,慢慢抬起手,抱住江冽的头:你和陆叙不一样的。
江冽会主动选择这部电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陆叙有相同的地方。
千夜声音越来越低:你是江冽。
江冽瞳孔微微放大,千言万语凝结在舌尖,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他才从滞涩得仿佛许多年没有说过话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他是江冽,他是他的江冽。
拍戏的时间一赶再赶,一个月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天。
他们还有最后一段没有拍,拍完这段,这部电影就彻底结束了。
这部电影不会上映,不会参奖,剪辑完成后除了发给两位主演,它不会再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导演戴着墨镜,静静注视屏幕:a。
这段剧情接在陆叙又一次打架之后,容善不在,对方带来的混混太多,他单枪匹马独木难支,被混混踩着后背,要他跪下来道歉。
陆叙一直没有跪,直到他看到容善的身影,他撑着的那一口气突然就泄了,他倒下来,却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倒进了容善怀里。
容善接住了他。
这小部分结束,化妆师洗掉江冽布满血迹的脸,重新化了妆,换场景接着拍。
混混们被容善托关系抓进看守所呆了三个月,他们不知道是谁搞的,但很清楚是因为什么被抓,对陆叙恨得咬牙切齿,一出来就拿着各种棍棒,来找陆叙报仇。
而这时的陆叙和容善浑然不知。
陆叙在修车铺修车,容善在一旁看着他,见他脸上沾了油污,于是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用指尖把两道油污画得更长:小花狗。
脏,不要碰。陆叙想攥住容善的手,可是他的手更脏,你去洗手,不然干了不好洗。
容善洗完手,看到那些带着工具的混混在往这边走,于是匆匆跑回去,把陆叙拉起来。
陆叙本能地抬头看他。
这天还是傍晚,小城里刮起了风,这边的风不像烟城,风卷着黄沙,粗糙又生猛,可以磨砺掉无数生物的柔软。
他们之前就拍了结局,陆叙考到容善所在的城市,和他同一所大学,却越发意识到他和容善的差距,也越发沉默,时刻守在朋友的界限上,分毫不敢逾越。
陆叙看着容善和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孩谈恋爱,看着容善结婚,他从未将自己的心事坦白。
这也是千夜确定这部电影不像商业电影的原因,这个故事里,这个女孩的姓名外貌全都没有写,就算出镜也只有背影,像是有谁刻意忽略了她。
容善和陆叙已经不会再有后来了,可现在却还得装出一无所知的模样,拍这个故事里,陆叙最眷恋的一部分。
千夜对上江冽的眼睛,没有缘由地忘了下一句台词。
江冽的眼神不是陆叙,就是江冽自己。
是被父亲扼住喉咙还在挣扎着往他的方向靠近的江冽,是从噩梦里惊醒又被他哄睡着的江冽,是孤零零在学校台阶上等他的江冽,是听到别人说他不好就会和别人打起来的江冽,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悄悄爱着他的江冽。
千夜这里的台词本来应该是陆叙,跑。
可他脱口而出的却是:江冽,跑。
话说出口,千夜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
导演喊了卡,比了个手势,让群演退回原先的机位。
江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根本忘了要怎么行走,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落在千夜的眼尾:哥哥,你是不是喊错名字了?
没有,千夜眼皮像是被烫了一下,烫得连声音都变得不稳,江冽,我
他话没说完。
江冽指腹摩挲着他的皮肤,然后低下头,吻住了他。
那么多人都在,谁都能看得到,可是千夜不想推开他。
江冽对他有着匪夷所思的独占欲,关于他的一切,江冽都不愿意让别人看见。
江冽也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和他亲密,但江冽现在失控了。
这个吻没有很激烈,只是柔软的嘴唇相贴,但也足够算平地惊雷,四周的团队员工连忙背过身,生怕晚了一秒就看到不该看的,然后被冷血的资本家杀人灭口。
江冽慢慢放开他,声音沙哑:哥哥。
千夜思绪凌乱,又坚定:我们回去再说。
江冽点点头:好。
拍戏继续,这一段很快通过,容善把陆叙拉起来,说了一句刻进陆叙生命里的话:陆叙,跑。
于是一无所有的小流浪狗视他为终点,不断朝着他奔跑。
容善不清楚小城的线路,陆叙弄清楚原因后,主动握住容善的手,带着他往另一条路上逃跑。
这是陆叙唯一一次紧紧握住容善的手。
好不容易甩脱那群人,时间也到了晚上。
他们跑到了废弃工厂里,四周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枯黄又茂盛,风一吹就沙沙的响。
陆叙背着昏昏欲睡的容善回家,这一刻,他多希望时间能就此凝固。
然而时间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容善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地说:陆叙,给我讲故事。
陆叙一僵:我不会。
给我唱歌。
也不会。
那你会什么?容善困了,声音也越来越低,叫哥哥,哥哥教你唱歌。
陆叙顿了顿,再慎重不过地喊出两个字:善善。
容善不满地捏捏他的脸:不听话。
陆叙确实不听话,他太笨了,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跟容善回家,等他后来知道,也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