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流浪狗为什么要装出不渴望爱的样子呢?这样就没有人会带它回家了啊。他不应该那么倔强,他应该剖开自己的伤口,让自己血淋淋地出现在容善眼前,让自己变成容善割舍不了的牵挂,他应该交付自己的心脏和骨头,祈求容善带他走。
陆叙从来不敢想,如果他最初的时候能够聪明一点,再聪明一点,他和容善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没办法想,这念头会要他的命。
容善跟着陆叙回家,看到房顶被砸出来的漏洞,笑着倒进简陋的床:好奇妙,可以看得到月亮。
陆叙眼睛一酸。
过来,一起睡觉。容善拍拍身旁的位置,陆叙走过去,躺在他身边。
容善真累了,没一会就闭上眼睛,陆叙静静听着他的呼吸,一动不敢动。
时间似乎就此凝滞,不知过了多久,容善翻过身,迷迷糊糊地把他抱进怀里。
温柔的、坚定的、安抚的拥抱。
陆叙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了,所有压抑的眼泪似乎都是为了在这一晚、在容善的怀里隆重登场,他攥住容善的衣角,死死咬住嘴唇,无声又剧烈地哭起来。
容善高考完就走了,走之前,陆叙才知道,容善还记得和他最初相见的那一面。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容善温柔地告诉他,你的眼神对我说不要看我,可是等我走了,你坐在那里,看起来又像是在对我说,救救我。
于是容善对他伸出了手,过来救他。
屏幕定格在容善和陆叙挥手告别的一幕,千夜和江冽要拍的戏至此结束。
导演戴着墨镜,没有谁看到镜片背后她通红的眼睛。
这部电影到此结束了。
电影里的陆叙停在容善结婚的当晚,他坐在火车站,看着一列列火车来回闯进夜色,长长的汽笛声被逐渐模糊成静音。
这是导演为陆叙选择的落幕,而电影外的陆叙,他再也不敢回到容善所在的城市,只敢将所有思念都化成逢年过节的祝福,准时发送。
陆叙一直都是孤身一人,老了以后才在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小女孩,也不和他一起住,只是单独给孩子一所房子,安排了信得过的保姆和保镖,固定时间去看看她。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人多了会吵,一吵,他就没办法好好想一个人了。
因为早年的坎坷,陆叙晚年身体很差,每天都需要吃很多药,被他收养的女儿去照顾他,才断断续续从他口中听到了被他藏在心里的名字。
女孩也听过那个名字,那是位位高权重、而又温柔随和的人,一生都在为教育奉献,无数从边陲小城里走出来的人感激他。
只是他做的太多了,他也累了。
他住院的时候,陆叙也一病不起,陆叙的状态甚至比他还糟糕,医生都惊讶于陆叙想要活下去的决心,到了后来,陆叙已经没办法说话了,对什么都没有反应,只能靠各种营养液维持生命,可是他依然没有死。
他不敢死,他怕先死一步,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个人了。
后来那个人先离开了。
女孩将消息说给了陆叙听,陆叙睁着空空如也的眼睛,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
医生说,其实他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五感了。
可当晚,记录他心跳的心电图机还是平了下去,变成了一条波澜不惊的线。
一如他沉默的、一生也未曾诉之于口的爱。
第32章
小城里没有那么多高楼,反而能看到星星。
江冽站在窗前,双眼被千夜的手指蒙住,看不到窗外的景象,可是他也能自己想象出来,层次起伏的建筑凌乱又陈旧,视线的尽头还能看得到黄沙。
他站在二十三楼的窗前,这是他以前绝不会靠近的位置。
可他却顾不上这点,浑身的感官细胞只能感受到站在身后的人。
千夜手指朦朦胧胧映在窗上,纤细修长,沿着江冽的额角,缓缓抚摸,蝴蝶般滑落到下颌,停在喉结上。
他明明没做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江冽喉结滑了一下,心脏都被他攥进手里,只能随着他若即若离的触碰跳动。
哥哥。
江冽,千夜不急不慢地问,你还怕站在高的地方往下看吗?
江冽回道:怕。
如果我不准你怕呢?
江冽想了想:那我只能忍着了。
千夜笑起来:那,我帮你捂住眼睛,你还会怕吗?
江冽沉默一会:不怕了。
如果千夜在他身边,他就只能感受得到千夜,就顾不上害怕了。
千夜把他从窗前拉回来,推进床,不慌不忙坐到他身上,微微俯身,和他那双幽暗不明的眼睛对视:你这么喜欢我?
喜欢。江冽点头,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你这句话好像小学生在告白。
江冽默了默,可是我现在想不出来更好的情话了。
那好吧,我原谅你了。千夜弯了弯眼,环住他的脖颈,告诉你一件事,我也喜欢你。
他之前以为是习惯使然,然而习惯不能让他习惯每天和另一个男人睡在一起亲吻拥抱,不能让他习惯自己的领地被一步步侵占还不生气,也不能让他明知道江冽是一只暴戾的孤狼,还向他伸出手。
即使有所预料,可是真正听到这句话,江冽还是红了眼睛。
千夜猝不及防:欸?大喜的日子,我不准你哭。
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江冽闭了闭眼,把他抱进怀里,很久了。哥哥。
江冽只有在短暂的童年里爱哭过,后来就很少再见到他的眼泪了,再到现在,每个人看到江冽都会以为,这是一个没有泪腺的冰冷而无情的男人。
可他还是会因为千夜的一句话牵动所有心弦。
对不起,我现在才确定这件事。千夜笑着摸摸他的头发,一直以来,你都在努力保护我,我也不会让你站在你害怕的地方。
江冽像是迟迟得到爱抚的小狗,钻进他怀里就不出来了,睡觉都维持着这个姿势。
千夜一直一直抱着他,没有松开。
回去的时候,他们不用再坐漫长的绿皮火车了,江冽的车队开过来,每一辆都是加长豪车,成年人都能在后座里打滚睡觉。
江冽和千夜一辆,其他人怎么分他就不管了,车一路开回烟城,蹲守的狗仔们看到江冽抱着千夜下车,这么值钱的画面,可他们愣是不敢拍。
江冽朝他们的方向隐晦地瞥了一眼,狗仔们不知为何,寒毛直竖。
回到家,江冽轻轻把熟睡的人放进床,然后进厨房准备晚餐。
因为拍戏匆忙,千夜在小城里一直吃得很简单,现在回家了,自然要好好做一顿补偿。
千夜闻到香气,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循着气息走进厨房:江冽。
他走过去,自然而然地贴住江冽的后背:我饿了。
很快就好了。江冽捏了颗鱼丸喂他,千夜就着他的手慢吞吞吃完:这是你自己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