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这一跳,这些日子她在府中练了许久。她本就是武贲世家出来的,骑射武艺皆是自小练起来的,哪怕荒废了七年,总可慢慢拾起来。
姬无剑方才出去召护卫的时候趁乱给姜姮备了一匹马,就拴在酒肆前的木桩上,姜姮解开缰绳,翻身而上,趁着夜色直奔城门。
那玉令是辅臣才会有的,以示天子恩宠,人臣权柄,守城厢军本该立即放行的,可一见是个女人,却开始迟疑,多盘问了几句。
距离梁潇晕倒已过去半个时辰,姜姮心中焦虑烦躁,敷衍了几句,不客气道:“你们已验过玉令,若不放心,可去王府亲自向殿下求证。只一点,殿下派给我的是紧急要务,若耽搁了,全是你们的罪责。””
厢军久闻靖穆王的凶悍狠戾之名,打了个哆嗦,忙大开城门放行。
姜姮不记得城外的路如何走,也不知该去哪里,可甫一出城,她便立刻扬鞭狠狠抽下,朝着随意选出的、未知的方向奔去。
她不知道路的前方通往何处,但知她是离梁潇越来越远了。
真好。
骏马踏月疾驰,夜风自身侧飞掠,撩起衣袂翩跹飞舞,她禁不住笑了,发自内心全然轻松地笑。
这感觉真好。
她没命地跑,跑了整整一夜,朝光自天边漏隙洒下,云霞出海曙,大地正从暗夜中渐渐苏醒。
一路上她都在想该去哪儿。成州肯定是去不得的,梁潇一旦发现她不见了,肯定首先往成州派人。
可除了成州,她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去哪里都一样。
这样稀里糊涂地跑,人受得住,马却有些受不住,姜姮怕把马跑垮了,经过郊外石亭后发现了一座邸舍,便就此停下,想着歇半个时辰,知会堂倌给马喂草喂水。
她进到邸舍里,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但凡值点钱的衣物首饰都被她留在了会仙楼,身上只剩一对金镯子。
可荒郊野岭的,也没有当铺啊。
她一时有些犯难,坐在桌边饮着茶,想待会儿结账总不能把金镯子拿出来,她孤身一个女人家,又是荒郊野岭,拿出这种招眼的首饰,万一掌柜和堂倌里有生贪婪之心的,那她可怎么办。
唉,算盘打错了,早知道该吩咐棣棠她们在会仙楼里给她藏一套男装的。
正当她愁眉不展时,忽听堂倌大声吆喝:“各位官爷请。”
窄小简陋里的邸舍里霎时涌进几个襕衫束冠的年轻男子,姜姮循声看了他们一眼,收回目光,饮下半瓯茶,又回头看他们。
庶民裹介帻,武夫绾棹篦,官员则用漆纱幞头。这几个男子虽未穿官服,但束冠极为讲究,是以堂倌一眼便看出他们是官。
通共四个人,一个身着粗布短打,应当是小厮,并未落座,而是出去料理鞍马。
其余三个人,为首的大概是中间的那个,从进来就没说话,吩咐茶水糕饼,赁客房都是另外两个人干的。
姜姮看了他几眼,觉得他应当也就二十出头,身着蓝绸衣衫,眉目清俊,肤质白皙,有种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忽略眼底那点愁色,瞧上去倒是极端正温善的长相。
瞧着面善,而且既然是官,总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吧……
姜姮脑子渐活泛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说话。
其中一人道:“此行虽不甚顺利,但总算有些收获,县令也就不要再愁眉不展了……”他压低声音:“那一位既然答应了我们,总不会食言而肥。”
另一个道:“他可不是什么仁义之辈,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谁知后面会怎么办。”
“孙兄多虑了,那样的大人物,何必纡尊降贵来哄我们几个无名小辈?”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像是意见不统一,可自始至终中间那个人都没说过话。
刚才那个人叫他县令,原来还是个父母官啊。
听他们话里话外,好像是为了一件事而来见了一个大人物,大人物显然在外风评不佳,虽然答应了他们,但他们并不放心。
姜姮幼时住在王府,曾经无意间听姑父说起过,大燕律例森严,外地官员因公离任是有时限的,根据事情多寡紧要程度而论。
换言之,不管他们的事情顺不顺利,他们都应该按时回任上。
他们的任上会在哪里呢?
姜姮胡乱地想,在哪里并不重要,自打出了金陵,茫茫世间,每一处于她而言都是未知,亦可以是新乡。
她又看向那个蓝衣男子。
这么看得次数多了,被他身边的人察觉,调笑:“不愧是帝都啊,城郊野岭竟还有这样的美人。”
被他一调侃,姜姮猛地把头转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喝茶,饶是这样,她依然能感觉到有几道炙热视线从背后投射过来。
刚才那人继续笑道:“我早注意到这小娘子,屡屡看向顾知县,莫非是看上你了不成?”
那一直沉默,看上去极为寡言的蓝衣男子终于开口,低斥:“你也是朝廷命官,怎得如此轻佻?女子名节重如山,岂容你打趣?”
说完,他推开椅子,撩袍上楼。
姜姮端着早已凉透的茶瓯犹豫了一阵儿,起身跟上了他。
另外两个人眼见那美貌小娘子跟上了他们家知县,互相挑了挑眉,甚是识趣地没有凑上去。
二楼是回马型游廊,排列着数间客房,蓝衣男子的房间是最里边的天字房,他正要推门,却是顿步,回头看向紧随他而来的姜姮。
姜姮站在游廊尽头,到底是有些舍不下脸面,脸颊滚烫,却紧紧凝睇着他,像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男子默了一阵,抬手把半敞的门关上,退回游廊,朝着姜姮问:“娘子可有事?”
姜姮犹豫着走上前,仍旧与他隔了两丈远,轻声问:“你有钱吗?”
她见男子不做声,忙补充:“我……我不是问你要钱,我是有件东西想卖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