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早死早超生
“哟,还真是没看出来,王相老则老矣,却比年轻人还要灵活许多。”
也不知道王次翁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六十来岁的年纪,此时他却好似一樽战神一般,矗立在那用绳结成的圈子中间,谁也无法靠近他。
本就不大点地方,硬生生被他一双拳头给自己打出了一个安全的位置,王次翁衣衫已经乱了……但这个时候,谁还有闲工夫去在乎衣服乱不乱呢?
这一百多人的圈子不知道被拉小了几次,现在已经只有一开始的一半大小了,圈子外边儿尽是尸体,里边儿的人虽然还活着,可是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将军,这是……”
韦太后仍在马上,但此时已经不敢再看,赵桓赔上了个笑脸,询问了起来。
秦大也是在笑,不过笑得要比这位皇帝真诚多了,他微微颔首:
“事前忘记与您说了,您才一出去,我们这边就发现人要多了些。”
“我家皇帝用不了那么多的工匠,您也知道的,那北边粮食金贵得很,又养不了那么多的闲人。”
“这又是赵皇帝送来的人,我等再送回去的话,害怕拂了他的面子,您别怨我们,我们也实在是不太好做。”
说完,秦大大手一挥,朝着那些人喊道:
“诸位准备好,又要开始啦!”
“老规矩,三个数!”
“三……”
他‘三’才说出口,那两旁的士兵便将手里的绳子往后一拉……
那圈子又小了好大一截,外圈努力朝里面挤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瞬间就给落在了圈外。
那几十人一脸愕然,刚想开口求饶,便看见秦大一脸愤怒地骂着那两个士兵:
“说了三个数,怎的才一个数你们便动了手!”
“这不是骗了诸位贵人嘛!真是的,真是的!”
众人瞧他这么说话,还以为有了转机,纷纷附和道:
“秦大爷明智,秦大爷明智!确实是只数了一个数!”
“只是拉都拉了,也不好再放回去,诸位……下辈子当小心一些,别再站错了位置!”
话音刚落,那边上一直守着的士兵便手起刀落……刹那间,只听一阵阵的悲呼声响起,不管是死还是活,这些人全都被砍翻在了地上。
若是立马就死了的,倒是得了一番痛快,若是还有一口气儿在的……接着那些个士兵又拔出了各自腰间的短刀,将他们的头颅都给割了下来。
那些个还没咽气的,又多受了一番磨难,只是喊叫不出来,苦痛只自知罢了。
赵桓再也忍耐不住,背过身去不住地干呕起来,他不是没有见过杀人,可像是这样子,先杀心后取命的法子,对这孝慈渊圣皇帝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些。
旁观的人尚且如此,在里面亲身经历着这一切的人又何尝不是……死亡就发生在他们的面前,有好几个人再也抗不住,开始疯了似的朝着外边跑去。
只是一踏出了那个圈子,立马就殒命在此、在这距离临安城不过十几里路的地方。
都是曾经的富贵人物,此时却轻贱得如蝼蚁一般……他们早就是蝼蚁了,自从皇帝将他们发配到去做苦力的时候开始,他们的命和运,早就和以往不一样了。
圈子里还剩的人,有一部分依旧是在不断地挤着,多往中间站一寸,便多有了一寸的生机;还有一部分年老体弱的,则是在原地跪了下来,不住地朝着秦大磕头:
“秦大爷,念着旧日相识的份上,就请饶我一命吧,饶我一命吧!”
“你我俱是效力于秦相,您就算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才是,日后往生极乐见了秦相,咱们还能一起与他说上两句话儿。”
“秦大爷,饶命,饶命啊!”
“陛下,陛下救我!”
“您不是说出了临安更好吗?陛下何故如此害我等!”
说什么的都有,但从他们的语气看来,许多人能想到的,还是这位秦府大管家和秦桧之间的关系,这些人确实也是赵桓亲自带出城来的,他此时背对着他们,不敢接触他们的目光。
生怕下了地狱,这些人做了鬼也念着自己。
一面干呕,赵桓一面也断断续续地听出了这发号施令的金人身份来。
秦桧的官家,怎的,变成了金人的将军!
他心里头已经生疑,却依旧不敢回头,只是低声问道:
“不知道将军要留多少人,可有个具体的数目?”
他说得小声,但还是被那些人给听了去,一时间众人忘记了说话,把目光都聚集在了秦大的身上。
赵桓问的,便是他们最想知道的。
若是有了个具体的数目,赶紧就结盟起来,把别人推出去送死才是正经的。
秦大托着腮,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还当真就报了一个数出来。
“一个,一个就好。”
这差不多是断绝了所有人的生机了,谁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够活到最后,但谁也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很快,那圈里的人又开始挤了起来。
秦大歉意地朝着赵桓一笑:
“您看……我这儿还得忙活一阵,实在是招待不了您了,要不您自己去大营里见元帅?他可是等您等了好久好久了。”
赵桓赶紧爬了起来,干呕了好一阵子,他脸上现在全是眼泪和鼻涕,但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屠宰的地方。
金人杀宋人取乐如儿戏一般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很多的事情,很多很多的回忆不断地从脑子里翻腾出来,无数张熟悉的脸不断在他的眼前来回交织着出现,他拉着缰绳,第一步甚至没有站稳,直接摔倒了地上,还是秦大把他给扶了起来。
“您莫要害怕,这事儿与您没甚么干系,您还是早些进去吧,待这边的事情忙活完了,我便再来寻您。”
赵桓一句话都不敢应他,拉着缰绳埋头就往前走,不管身后的人叫得多么惨烈,不管他们如何哀求着自己,他就是不回头。
一步一步,坚定极了。
生死有命,这个地方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实在是护不了其他的人。
这么不住地安慰着自己,他听见韦太后又开始抽泣了起来,不禁有些烦躁:
“莫要哭了!适才都与你说过了,无事就是无事!”
“那些人也不重要,是金国记错了数目,人家都解释过了……这般哭得惹人厌烦,你可得好生想想他们的行事模样,别自己给自己找些事端!”
他这话起了效果,那抽泣声当真就低了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那大帐门口,见此时外边摆了一张桌子,面前还坐了一人,而在那人的身边,则是摆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那里头,装满了金银珠宝。
即使是在大白天,也晃得人睁不开眼。
等两人走近了些,赵桓把韦太后给扶下马来,这才看清楚了面前的这人……
韦太后哭了好几次,脸上抹的白粉早就乱做了一团,此时顶着个脸,模样丑陋极了。
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人,此时有些胆颤,但更多的却是无比的惊讶。
“是你!”
她认出来了,赵桓也认出来了,这不是皇城司的指挥使,老九的大舅子,又是何人!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金国人的大营中?
心里头的不安越来越强,赵桓朝着这位拱手道:
“种指挥使,您……”
换作别日,换作别的地方,赵桓对这位素来是个不去招惹,也不愿意去搭理的,可是偏偏是在今天,在这个地方。
赵桓无法忽视也不能忽视他,终究是摆出了一个低姿态来。
种风两脚依旧是动弹不得,很可能这辈子都动弹不得了,不过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就像现在这般,他至少能坐直了身子,两只手也能够活动起来了。
“二位稍待,这里有官家为太后准备的一些个东西,都是太后最喜欢的物件儿,此行路漫漫,我是来给太后送行的。”
他不称‘臣’而是称‘我’,本来已经是乱了规矩,但到了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人去计较这些。
反而是听见他说是皇帝派来的,两人一个比一个更摸不着头脑,这里分明是金国大营,两人又都在金国生活了十五年,是金人是宋人,是金人冒充的宋人还是宋人冒充的金人,一眼就能看穿。
若非如此,赵桓也不会这么的深信不疑了。
种风伸出了一只手来,示意两人坐下说话,那营帐便在他的后面,两个贵人再没了在临安皇城里时候的娇气,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终是坐了下来。
又见种风不紧不慢地,替两人沏起了茶来,一边沏着,一边说道:
“太后在北边受了苦,这事儿天下皆知,回到临安来多多享受一些,那是应该的。”
“可是官家有所不解,特地派我来询问一声……”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妇人,直接忽视掉了一旁的孝慈渊圣皇帝,韦太后本就胆小,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她更是变成了老鼠一般的性子,雷声稍微大点都能惊着她。
这倒也正常,毕竟胆子大的,像是赵构的皇后邢秉懿,像是赵桓的朱皇后,这些个胆子大些的,早就已经死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又想到自从回来之后,自己连与自家儿子说的话儿都没几句,她不等种风说完,便追问道:
“九哥儿……”
“太后!”种风也打断了她,“我最后再与您说一遍,天子者,父天母地,就算您是官家的生母,也还请慎言!”
韦太后本来记恨他得厉害,现在却丝毫不敢发作,顿了顿,终是改口道:
“官家所问何事?”
种风满意她的表现,将两杯茶分别用手指推到了两人的面前:
“官家要我问您,为何您会说出把皇位让给孝慈渊圣皇帝的话儿来?”
韦太后还没答话,赵桓便连忙解释道:
“此乃太后一人的意见,与我……并无关联!”
“我问的是太后。”
“是,是。”
两人这般答话,全然没有甚么君臣的模样,只有上位者和下位者之间的区别。
韦太后没想到,皇帝竟然惦记的是这个事情,也没想到他会一直记着,想到因为这句话让儿子疏远了自己,她忍耐不住,又开始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