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不敢说话,种风也没劝,所以她边哭边说道:
“一国哪能有两个皇帝,大哥儿毕竟是名正言顺,也是先帝亲自立的太子……那贵人也说过了,大哥儿做皇帝才好,两国方能无虞。”
“我哪里有什么私心,不过都是念着大宋、念着自家儿子好罢了。”
种风看着她:“哪个贵人?”
“就是,就是把我们带回来的那个金国贵人。”
“他是谁?”
“不,不知。”
“不知?!”
若不是腿坏了,种风现在已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如此无稽的事情,这位皇太后脑子里到底是装的什么!
轻轻叹了口气,种风有些无语道:
“官家要我问的,我已经问了,再没了别的话要说了。”
韦太后有些着急:“你没有了,那九……官家可还有话要对我说?”
种风从一旁的箱子里抓了一把,掏了好多的金银出来:
“没有了,都没有了,就算是有,恐怕您也不会想听。”
“想听想听,我想听!”
‘啪啦~’
那些个贵重的物件儿就这么被种风随意地撒在了桌子上,种风头也没抬,好似看这些东西看得入了神:
“你贪财,尚可恕,唯独逼死了道济的父母,便不可活。”
那‘不可活’三个字像是雷鸣,震得案前两人兀自瞪大了双眼。
“这,这不是官家说的话,这不是官家说的话!”
“你这逆臣,你敢假传天子口谕,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韦太后声音尖锐得很,种风只觉得刺耳,轻轻拍了拍手,两边的金兵便上了前来……他们连话都没说一句,这妇人便安静了下来。
她自然没有失去理智,只是理智这种东西,她不想放在这个宋臣的身上罢了。
“太后稍安勿躁,等把官家送给您的东西带上,臣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她看着那满桌的金银,还有一旁那大箱子里装着的东西,一边念着自己儿子终究还惦记自己,一边确实也是,
眼睛发了光。
又看到了许多眼熟的物件,分明就是赵鼎之前孝敬自己的东西,她随意地拿了一个镯子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往手上去套。
却又一次被种风给制住了。
“太后,这东西,不是给您戴的。”
韦太后有些不解:“这镯子不是拿来戴的,难不成还是用来吃的不成?”
“不愧是太后,正是用来吃的。”
赵桓一边看看韦太后,一边又回头看看种风……他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老九……当真敢?!
韦太后拿着镯子的手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把镯子给扔到了桌子上。
“你,当真是会拿本宫开玩笑。”
种风摇了摇头吗,非常认真的说道:“这不是玩笑。”
“陛下说过了,杀人偿命,道济爹娘的命,需要您来还上,不然的话,他一辈子都不好意思去见道济了。”
“您又喜欢这些玩意儿得紧,便吞了吧,能吞多少吞多少,吞到您……咽气为止。”
韦太后的脸止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她轻轻地摇着头,不时看眼身边的赵桓,好似在对赵桓说:‘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的模样。
后者低着头,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听。
这件事儿……老九与金人有关没关系,他要弑母也没关系。
唯独让自己知道了这事儿,那就非常的有关系了。
“莫要说笑,莫要说笑……”
种风很严肃,非常的严肃,完全没有半点说笑的感觉在身上。
只是韦太后看不出来,或者说看出来了,不想去承认罢了。
这事儿,不是能够用来开玩笑的事儿。
“太后,您自己动手吧,至少体面一些。”
“让别的人帮忙,终究是折了您的身份。”
二月间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鸟儿,从三人头上飞过,没有鸣叫,却发出了拍打翅膀的扑腾声。
等桌子上的茶都凉了,韦太后颤抖着拿起了一枚戒指。
“真,真是九哥儿的意思吗?”
种风别过了脸去,并没有回答她。
种指挥使不看,可周围的士兵们却是看得清楚,他们不理会这人是什么身份,只知道,她今天得死。
而且必须得是吞金死,不然的话,就算是咬舌自尽了,那也是他们的失职。
人不会因为吞金就死的,除非是吞的生金,因为生金有毒。
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被划破了肚子里的东西,韦太后一枚戒指下去,被卡在喉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是咽了下去。
可是这般磨难,她实在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往后一倒,便手脚并用地朝着地上爬了去。
她也不知道要爬向哪里,只知道跑,只知道逃。
一群人蜂拥而上,将她手脚给按在了地上,随后便是扳指,便是耳坠,便是簪子……一个分量比一个重,一个比一个尖锐。
她的嘴里已经喷了血,但仍是不断地有人朝着她的嘴里去塞,咽不下去,便用刀把做杵,在她的嘴里杵了起来。
宋大观元年,开封皇城里,才人韦氏于五月诞下皇子赵构,六月进封为婕妤,大观二年进封为修容。
在开封府城破到赵构登上帝位的这段时间里,她再没有被徽宗皇帝临幸过一次,作为一名诞下过皇子的女人,赵佶一生给予她最高的名分,也不过是以修容而已。
连贵妃都不是。
开封城破后,有宗室记载的族谱上写着她的名字,但在一众嫔妃之间,她生得平凡,即使是到了金国,也只是被发配到了洗衣院里去做些苦活。
虽然有那盖天大王完颜赛里的一夜之欢,但那更像是发泄,而并非男女私情,作为一名婢子出身的皇太后,她已经算是十足的幸运;
可是作为皇亲国戚,作为皇帝的女人,或者说作为大宋的女人,她又实在是不幸了一些。
她以为入宫的时候,就是这辈子的富贵开始了,但不是。
她以为赵佶临幸了自己,命运终于是发生转变了,但没有。
她以为生下皇子,就能够发生一些改变,至少也能与其他妃子一样的时候,还是没有。
到现在了,当她的儿子成为了大宋的皇帝,她成为了大宋的皇太后了,这一切真真地算得上是苦尽甘来了……
所有的一切与她所想的都不一样,一命二运三风水,却不知命运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这般折磨着她。
至少是死在了离九哥儿不远的地方……在闭眼前的这一刻,她这么想着。
等那边渐渐没了声音,种风又倒上了一杯茶: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且饮上这一杯茶,算是种家对你践行了……入帐去吧。”
赵桓根本就不敢抬头:“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是吗?”
“还有余地吗?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我不念着什么皇位,只要老九愿意,我做个庶人、做个僧人,永远不出现在他面前都可以。”
“我只是想活着。”
他只是想活着,作为一个皇帝,他只是想活着,而已。
可是连这点要求,都好似困难得很。
种风久久没有说话,他终于是抬起了头来,脸上全是泪痕,而他的面前,除了那营帐之外,便是空无一人。
早知如此,在北地待着,憋屈是憋屈了些,但至少还能活着。
回来干什么呢?
如果说韦太后的人生是从来不如她的意,那么赵桓的人生,应该是一直都在后悔了。
后悔没有听李纲的话,后悔在金兵围城的时候出城去,后悔第一次开封被围的之后,自己强行撤回了那种师道请设的防线。
现在,他最后悔的事情,变成了从北回来。
“嘭!”
嘉会门外的金营一声巨响,惊住了方圆几十里的人们。
刘邦看着那缓缓升起来的焰火,在白日里显得黯淡了许多。
他一杯酒下肚,终于是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开城门。”
“官家……”
“开城门!”
下完了这最后一道旨意,他便靠在一旁王琪的肩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