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先王之政 先民之德
蒲氏老酒号称稷下名酒,有两个黑小儿伙计的蒲氏酒肆自然与稷山相距不远,甚至可以说就在稷山的脚下。
稷山之下,故名稷下。
稷山是西绣岭延伸向北的余脉,位于天齐渊之西,山峦与大湖之间夹着一条官道,足够宽阔,却不够平直。
齐敬之和骊山广野沿着这条弯道极多的官道飞驰,前一刻眼前还是连绵高耸的山岭,峰回路转之后就成了曲折蜿蜒的堤岸。
天齐渊大湖的堤岸上遍植榆柳,骊山广野说这是大齐两千年不易的先王之政,天齐渊的湖岸在何处,榆柳就必须种到何处,为的是巩固水土、不使流失,暗中还有圈禁野性、不使泛滥之意。
在骊山广野的指引下,齐敬之沿着这样一条依山傍水、柳暗明的官道疾行,一路绕行到了大湖的西北岸,稍作休憩时向东遥望,便有一座戒备森严的军寨映入眼帘,据说高禖坛地窟就是被这座军寨围在当中。
一胖一瘦两个少年伸长了脖子,却理所当然地什么也没瞧见,悻悻然继续上路。
斑奴和骊驹皆非寻常坐骑,不多时又是数十里路程飞驰而过,不知不觉间两个少年已是转道东北方向,渐渐将那些最为雄俊的峰峦抛在了身后。
于是,就在齐敬之再一次绕过一道拦路的山壁,漫不经心地抬头远眺之时,视线中忽有一座宏伟壮阔的城池拔地而起,如山似岳、覆压百里,又好似一头带着亘古蛮荒气息的巨兽,盘踞在天与地的尽头,正在舒展四肢、炫耀爪牙。
官道尽头那座接天连地的巍峨城门好似一张狰狞兽吻,将官道连同上头的车马人流尽数吞入腹中,化为一整只巨兽的资粮,蕴养出苍莽古朴、厚重巍峨的磅礴大势,交织成笼盖四野、威加海内的王都气象。
“东北方的墙底下啊,有倍阿、鲑蠪在跳跃;西北方的墙底下啊,是泆阳鬼在居住。”
骊山广野唱罢,似也极有感触,默然片刻才道:“两千年风烟过眼,曾在这营丘临淄之地、龙潭虎穴之侧勠力开拓的先民们早已经作古,便连他们歌谣中提到的鬼怪也大多不见了踪影……”
原本在少年心目中,无稽崖剑侍玄枵于麟山吞吐龙气、化育麟德,已经堪称神通惊世,而眼前这座城池甚至连活物都不是,竟然也能做成同样的壮举,这就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骊山广野立刻点头:“此事绝难避免,自先民们定居扎根于此,圣姜人道与这方水土蕴养出来的精怪就注定要长久纠缠。”
“大齐立国之初,先王看中了营丘的地利,在上头兴建了大齐的第一座城池,也是大齐最早的国都。先民们倚靠山势、据险而守,熬过了最为凶险艰难的一段岁月。等真正站稳脚跟之后,那座山上王都渐渐不敷使用,更无法真正承担起一国都城的职责,先王这才将国都南迁到了现如今的位置。”
他回忆方才情景,便也忍不住点头道:“怪不得大齐官府有严令,国都道路至康庄而止,以免滋生出强横难制的道精路怪。”
“世兄莫要见都中百姓喜欢瞧这种热闹,就认为他们个个生性凉薄、狗眼看人低,只因若是不加甄别、放任那些心境缺陷太大的军卒进入都城,早晚必会酿出祸患来,到时受害的还是这些都中百姓。”
骊山广野见齐敬之并没有真要追究的意思,便接着方才的话头说道:“除了天齐渊和绣岭这两处龙潭虎穴,王都的东面还临着一条淄河,西面也靠着一条系水。”
与大齐历代先王和福崖寺众僧相比,他齐敬之在洵江上出的小小风头委实不值一提,便是距离所谓的“庞眉第二”也同样天差地远。
齐敬之登时醒悟,原来前方那座面西靠南的王都城门,竟是恰好与西南方向的稷山遥遥相对,而且在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在神韵上更是极为接近,这才让他生出强烈的熟悉之感。
少年再一次回首南望,想要将那尚未被彻底驯服的天齐渊和东西绣岭看个清楚。
骊山广野却是叹息一声,脸上竟带了几分愁容:“在我这个浑天司的灵台郎看来,如果说天齐渊是一座百川汇集、深不见底的龙潭,那么再稍稍往南些的绣岭便是一处藏风聚气、幽深难测的虎穴!东绣岭和西绣岭相对峙立,犹如两虎并坐,时时磨牙吮血、觊觎北向!”
齐敬之听得心头一动,不由暗道:“这不就是韦兄辞官前的差事么?天地玄鉴里可还存着一具魍象尸呢。”
“嘿嘿,刚才也果然如我所料,世兄乍一见到王都稷门,明明周身气息奔涌如大潮,面上却只是平湖微澜,回首望山之后更是愈发风轻云淡……如今少年一辈当中,能有世兄这般心境修为者绝对是凤毛麟角,小弟在一旁见了,真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北面?王都之北其实有一小段淄河的河道,河对岸乃是一座山丘。因为山丘的南面、东面被淄河营绕而过,因此便叫作营丘。”
此时此刻,两个少年因为这场即兴而起的深谈,不知不觉间早已放缓了马速,任凭斑奴和骊驹在官道上缓缓踱步。
原本有些忘形的骊山广野连忙一缩脖子,因为生得圆滚滚、脖子本就不大明显,这下瞧着更像是曾经那条赤火胖鱼了。
齐敬之一怔,旋即摇头道:“这种事情在国都应当很是寻常,毕竟大齐的轮戍制度已经施行很多年了,地方上征发戍卒,不是到边镇听用,就是戍守国都、州府、郡城这类要地。都中百姓见多识广,总不至于和松龄县城的闲汉们一样,喜欢瞧乡下人进城时的窘态吧?”
“与上头提到这些祸患相比,区区稷山不过是绣岭余脉,仅靠一座稷门就能镇压下去,还当真算不得什么了。”
齐敬之猝不及防之下被眼前这座雄城撞在心头,此种震撼很难诉诸言语,几不亚于他当初远远观望那艘巡曳星河的碧落宫青城大舰。
骊山广野笑道:“每次外来的军伍入城,总有些军中厮杀汉会出状况,哪怕其人胆气颇壮,哪怕此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在地方上横行无忌,骤然见到了如此雄城,被野性和人道气息轮番挤压冲击,都难免心旌神摇,闹出许多笑话来,而且越是心境有缺之人,闹出的笑话就越大。”
齐敬之恍然而悟,禁不住颔首赞叹:“怪不得眼前这座巨城、这道城门竟能融汇莽荒野性和人道精粹于一身!”
“原来是这样!”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齐敬之在细细打量过那座王都城门之后,心里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却又总觉得应当不止于此。
齐敬之闻言,扭头对上骊山广野饶有深意的目光,没好气道:“咱们一路同行这么久,你却将这番话忍到此时方说,当真是没憋好屁!你知晓了毕方鸟之事,就以为我也是个心境有缺的?”
齐敬之点点头,又不免好奇问道:“那王都北面呢?没有什么成气候的祸患吗?”
“事关重大、不可不慎,还请世兄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