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茶凉了。”
朽月喝着杯中的凉透的茶水,眼看杯子见底却还是未有所觉,伊扬亲自上前给她换了一杯热茶。
“王兄,你在想什么?”伊扬注意到朽月在发呆,于是有些好奇地问她。
朽月回神过来,摇摇头说:“你们凡人的欢喜只不过须臾,现在看来这短暂的一瞬也很有意思,无趣的是荒度漫长而虚无的年岁。”
“这倒也不全然。有些人就喜欢追寻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六弟。说起六弟就让我头疼,他学父王求仙问道,整天不务正业还专习练些什么术法,很是耽迷于此。他前些日子离家出走说要去拜师求道,我拦都拦不住,唉,也只好由着他了。”伊扬无奈一笑。
想起六弟伊誉,朽月脑中立马浮现了昔日教他修仙练法的情景。感情是自己把他往这歪路上指的,罪魁祸首不正是她本人么?出于心虚,她决计闭口不言此事。
“柳复死后那些乱党反军都清除了吧?”朽月顾左右而言他。
“王兄不是不记得了么,怎知柳复正是伊宏所伪扮的?”
伊扬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六根清明的仁兄,怎么看也看不出他是个失忆的,反倒像是个装糊涂的。
“猜的。”朽月不以为意地说。
“哈哈,不愧是王兄。”
伊扬见怪不怪地点点头,遂将后面的事简要地述说了一遍:
“伊宏正是勾结外敌的奸细柳复,他自被调往胡邬后心生不满,太妃之死令他生了蓄反之意。伊宏故意让王兄把西昭的兵力调往胡邬为的就是调虎离山,并且透露消息给莫氏乱党,煽动莫延程派兵去围攻西昭。与此同时莫延征在胡邬城中早已设下埋伏,为的就是上演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
伊扬方说了个前因大概,朽月顿时知道了故事后来的终果,心领神会道:“调虎离山虎没走,请君入瓮入了蛇。”
“不错!顾公子并没有真调兵去胡邬,而是令三军中途折返,与城中兵将两面夹击,莫家军大败,莫延程死于乱军之中。之后顾公子取了他的首级只身前往胡邬,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竟以一人之力夺下城池!”
“具体经过民间各有传闻,说是莫延征在当晚梦见一条白色巨蟒,蟒蛇口中还衔着他弟弟莫延程的脑袋瓜子!接着第二天他忽然就得了失心疯,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口里还念念叨叨着说‘有蛇,有大蟒蛇要来吃人脑袋’……之后,莫氏乱党群龙无首后,顾公子便不费一兵一卒取了胡邬城。”
朽月抬头看了眼门外的破晓之色,见伊扬仍是兴致勃勃地准备继续说下去,于是适时地打断道:“你还是直接与本尊说说后来伊白陌带着纸鸢去哪了吧,本尊想知道这个。”
“王兄赶时间么?难不成这次又不准备长留于此?”伊扬有些失落地问道。
“吾本过客,无意多留。”
“既然如此,王兄你且等等。”伊扬见朽月去意已决,说完转身去书柜上拿出一封信递给朽月。
朽月用两指夹着信轻轻一抖,开始凝眉聚神地看了起来。
信上字体劲则铁画,媚若银钩,刚柔并济。真是字如其人,她一看便知是谁留的。内容原来是一首诗与一行留言:
《莫逢归》
风萍杳迹暮作昏,云廊静寞不相逢。星浅孤灯照残忆,月复落西意沉沉。
非心占得三分近,才教别恨空余长。槿梦魂怜思将疾,佼骨化萤渡幽山。
诗末留字:卿之嘱言,未敢有怠,舜华山长候君归。
“自王兄离开后,这封信便凭空出现在了我书案上。王兄的字迹我是见过的,这封信很显然不是出自王兄之手,我一直思虑着这封信到底要给谁。现在我知道了,这封信是专门留给王兄你的,有人知道你会回来,他一直在等。”
舜华山?难不成他们去了那里?
朽月立即合信起身,暗忖信中纸鸢的状况似乎不好,不宜再于此逗留,她必须亲自去舜华山一趟看看究竟。
“王兄这就要走了么?”伊扬见朽月起身忙叫住她。
“嗯,伊誉我会帮你留意的。”
朽月没有回头,一拂袖摆便行色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突然停了脚步,又似乎想起什么来,站在门边用手背将门帘一掀,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看。
“王兄可还有何事?”
伊扬还以为她改变主意了,谁知朽月一本正经地说道:“人生苦短,祁武帝应及时行乐才是!”
还没等伊扬还未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朽月已化作一团青火遁去,倏然间无影无踪。
就在这天深夜,礼部侍郎之子刘河安突然在家中暴毙,可以说是事出突然,毫无预兆。
江则善在某家客舍落榻,听到这个消息时还颇感意外。
据说刘河安死得很是蹊跷,死状极为恐怖。尸体是在自家卧室地板上发现的,他身上绑着一层蛇蜕,双眼未合且净是眼白,嘴巴大开,舌头往外翻出,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翌日,客舍里的旅人都在议论刘河安让蛇妖索了命。
江则善越听越玄乎,有人说刘河安此前是有案底的,他为了攀附当朝陆丞相的千金,将前来投奔他的未婚妻暗中杀害,抛尸湖中,定然是他这未婚妻死后化作蛇妖报复来了。
此间恩怨此间清,因果循环,哪有什么毫无预兆的事。
江则善结清钱两后离开客舍,准备了一些祭祀用品,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便往晚陵去了。
晚陵是皇家陵园,寻常百姓家不得入内,但他曾得了祁武皇帝的特许,是可以进去祭拜的,不过需要跟皇帝祭拜的时间错开。
皇家陵墓有专人打扫和值守,园陵植被齐整,定期会有人修剪。
偌大的陵墓很是空旷,立朝以来还没谁葬在此处,倒是九泉之下的栖风君身先士卒地体验了一把此处的大好风水。
江则善穿过一条青石板铺陈的甬道,拐弯时看见一人站在栖风的陵冢前,身影凄凉,神情凄婉,是一位面容清丽的青衣女子。
女子不知会有人来,忙拭去眼角泪水,匆忙离开。
江则善刚唤了声“姑娘留步”,但他一眨眼的功夫,女子已然不知所踪。
他回过神来,发现栖风的墓前多了一束不合时令的梨花,花瓣莹白胜雪,冷傲沁骨,倔强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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