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深,馆中依旧灯火通明,许多人在此流连忘返。
朝云的眼睛盯着秦亮,充满了期待:“君之文采风流,洛阳名士赞曰‘刚正直率、深明大义’。方才妾身又闻君出口成诗,妾身若能获良句一二,定会倍加珍惜。”
一旁的何骏艳羡不已,正在抓耳挠头,也在冥思苦想,好像想要主动请缨自己来写诗。不过寻常人哪能现场马上作出好诗?当年曹植那叫一个才华横溢,也得走七步、才能作出一首短诗。
秦亮自然也没那样的天分能耐,正沉吟时,马上想起自己背过的一首有点应景的。当初倒能背诵下来,可时间久远没复习,有点记不全了。他终于不愿拂了美人的意,便道:“有了。”
朝云忙转头唤道:“拿文墨。”
不一会儿,仆从取来了简牍、笔墨,躬身放在食案上。秦亮一边回忆一边写,随手便写了四句。
朝云放下细剑,伸出双手,拿过来轻声吟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何骏也听得神色一怔,接着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朝云道谢收起简牍,高兴道:“多谢秦君赐墨。”说着便拿起了酒壶,斟了两杯,自己端起一杯道:“妾身无以为报,敬君一盏。”
片刻后,她似乎想起还有两个客人,便提起酒壶过去倒酒。不过她的动作有点心不在焉,哪怕在给何骏倒酒,目光也时不时在秦亮脸上流转。
何骏当然清楚自己不太可能娶到那传说中的王玄姬了,但他下意识还是想在绝色佳人心里留点好印象,这几乎是他的本能。
今晚真是遭透了!所有事都一团糟!
刚才秦亮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下来。何骏他爹何晏现在是吏部尚书、权势正盛,算是曹爽麾下的亲信心腹之一。而那朝云一个舞伎,在这个世道就是贱籍,怎么能跟何家相提并论?一个舞伎让何骏遭受血光之灾,实在想不出她还有什么救。
何骏自己也不想让二人扶,只顾又急又恼地对着外面大声喊道:“不要让她跑了,给我逮住!”喊了两声,他便自己爬了起来,一手不忘继续按着伤口,怒不可遏地往外冲,完全没再理会秦亮与孙谦。
“往哪跑了?”何骏执拗地问。
仆从指了指方向,何骏等三人便循着方向急步跟过去。此刻何骏的怒火仍然没有丝毫减少,他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仆从回过头看向何骏,得到了确认,这才走到门前敲门。很快大门旁边就开了一道小门,里面一个汉子询问何事。何骏亲自上前问道:“我是吏部尚书之子何骏,不久之前在伎馆中遇到行刺,刺客是个妇人,是否已遁入府上?”
俩人说完,不禁面面相觑,彼此无言以对。
两人自然没必要再追下去,各自回到了座位上,良久说不出话来,各自心事重重。
不过他心里其实也清楚,从父亲做了尚书之后,自己的脾气才变得越来越大的,不过是骄气日盛。但想到一个舞伎竟也能让自己受辱,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故而明知骄气而不想克制。
秦亮没多想,赶快起身跑了过去,因为这酒席是分席的。他用力拽,终于把何骏的手分开了。
仆从摇头道:“奴等还没转角过来,便听到了剑落地的‘叮当’声,急忙循声追过来、果然捡到了这把剑。须臾之间,便不见人影了,这条街如此长,她能跑到哪里去?”
何骏张望前面笔直的大路,又回头观望了两眼,点头道:“有道理。”
何骏没敢贸然行动,沉下心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大门周围,见府邸周围有高墙,而且王家这种府上奴仆成群,根本不可能被寻常人闯进去。那就奇怪了,朝云是怎么进门的?
忽然何骏想起了一个关节。据说王凌曾经和一个伎女生了个女儿,王凌妻嫌丢人,不准他纳进门,以至于那对母女被养在外面好些年,亲生女儿都不敢姓王。过了好多年,王凌才把母女俩接回家,给女儿取了字叫玄姬。
何骏道:“你亲眼看见的?”
那奴仆马上答道:“王家不会有刺客。何公子请回罢。”
记忆里何骏强行抢走了秦亮的卢氏,秦亮反而没太大感觉,因为不是“亲身经历”。眼下这个朝云虽只是个舞姬,他却真切感受了羞怒交加,毕竟朝云欣赏崇拜他的文章才学,而那篇文章真是自己写的!何况朝云长得漂亮,剑舞也十分精彩。
秦亮与孙谦急忙上去扶起何骏,查看他的伤势。好在那把舞剑又细又轻,应该伤得不深,多半只是划伤了皮肉。果然秦亮见到何骏指尖浸出的血水不多,要是伤口深及肌肉、伤了血管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孙谦的声音有气无力传来:“本来挺高兴的晚上,不想弄成了这样。”
何骏之所以那么清楚,便是因为坊间传言王玄姬出落得美妙不可方物,他自然对这些事感兴趣。有时候听人描述得起劲,何骏甚至有点懊悔早早娶了卢氏。
想到这里,何骏心道:王玄姬的生母与朝云同样是伎,莫非此中有什么交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