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坐在一张草席上,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墙洞里透进来的一缕阳光。
粗糙开裂的土黄色夯土上,有一个又高又小的土洞、也许可以称之为开窗。阳光便是从那里斜射入房间,光线里一些微小的东西在急速而轻飘飘地舞蹈,好像是灰尘、也可能夹杂着尚未完全消散的水雾。
但就算是这么个环境、也比住在帐篷里舒坦,秦亮深有体会。
秦亮当面听着张欢口述诸事,张欢除了谈朝中的情状,还提及了吴军增兵东关、威胁扬州。
这也是郭太后要派张欢跑一趟的作用之一,有些事书面上不好写,正须要口头交流。实际上因为纸张未普及等原因,官府处理政务也往往依赖于口叙。
张欢说完沉默了片刻,这时秦亮道:“张公公回到洛阳之后,恭请皇太后殿下出面、主持朝廷诸事。”
“仆定会在殿下跟前,转述秦将军之言。”张欢道。
秦亮为防张欢不理解而不够重视,又说道:“我也会给兄长、城门校尉傅嘏、宗正秦朗、中书令陈安、殿中校尉严英等人去信,叫他们完全听从殿下的安排,尽心辅佐殿下。另外我外舅家,包括回去奔丧的三叔、中书省的四叔,以及领军将军令狐愚那边,我也会写信叮嘱他们。”
此时张欢的神情果然更加严肃慎重,用力点头道:“仆记住了。秦将军何时班师回朝?”
秦亮道:“汉中聚集了魏蜀两国的大量兵马,还得等一阵子再说,那时我会上书殿下。”
等了一阵,秦亮遂开口道:“诸位应知,大将军薨了,骁骑将军亦已赶回洛阳奔丧。但我们有职责在身,应以前线战事为重。皇太后殿下亦已派人传诏,嘉奖前方将士作战英勇。”
秦亮当然马上就明白了陈泰的意思,不过倒觉得他没什么必要急着来信表态。
先前去召集将士的熊寿也在城下,他喊了一声:“大胜!”于是将士们纷纷跟着呐喊道:“胜!胜……”
众军的喊声此起彼伏,比刚才更加喧嚣。
世上难有十拿九稳的事!冒险如果成了,得到的回报、必定远超退兵。只需要想想,收复三郡的功劳在魏国的影响。
小城内外都驻扎着军队,城外各军营的人更多。附近有好几万将士,刚才那段时间也召集不起来多少人。不过也没有必要叫来太多人,人太多了、反正也有人听不见说话;而且只要秦亮当众说了,将士们自己就会流传。
秦亮率众从土墙里面的坡道上、登上城门,他身上依旧披着重甲,不过爬坡时步履却很稳当,好像铁甲是纸扎的一般。上面有一座敞亭一般的简陋建筑,姑且算作城楼。
大伙来到拴坐骑的地方,秦亮扶着马肩,转头对辛敞说道:“传我的军令,叫潘忠备好舟船,就在黄沙搭建浮桥。准备进攻定军山的姜维部!”
两人谈得差不多了,秦亮从草席上站了起来,说道:“张公公在这里先歇息一阵,有什么事可以告诉祁大,便是带张公公到这屋的帐下督。”
况且陈泰是朝廷任命的雍州刺史,听从卫将军假黄钺的将令,乃理所当然之事,与朝廷里的那些事关系不大。陈泰的性情也不喜欢掺和内斗,他作为陈群之子,在魏国这种规则下当个大官很容易,外任雍州刺史离开朝廷、当初也是他自己的请求。
秦亮遂不动声色地说道:“当初司马懿在洛阳谋反,扬州起兵勤王,便是奉殿下诏令。臣等都信赖依仗殿下,有殿下在朝中主政,臣等在前线才会安心。”
秦亮走进堂屋时,大伙纷纷揖拜,招呼“秦将军”,并主动攀谈,气氛已与之前两样。
见礼罢,秦亮走到上位木案后面,先站在墙边、又看了一会墙上的地图。
大意是说,他与傅嘏是至交,傅嘏在就任卫将军长史时,评价秦将军处事公正、治军严明、待人厚道,后来陈泰在关中与秦亮相处了一阵,亦觉将军乃德才兼备之良臣。今后他也愿意听从卫将军将令,唯将军马首是瞻。
秦亮最后思量的时候,稍微有点走神,又想到了吃相。这种东西也许不是最重要的,但谁又喜欢让自己顶上一个狼藉的名声、遭人骂呢?
偶然间他甚至想到了姜维和司马师,派人想杀他,还想离间王秦、看内斗的戏!还有费文伟之死,与那两人也可能有些关系。秦亮心头火冒,暗道:不敢干、我是你孙子。
熊寿拜道:“仆这便去。”
在王广的讣文送到汉中之后,有几天秦亮没有收到洛阳的消息。但从接到了郭太后的诏书过后,很快就有多个信使陆续来到了黄沙,一下子信件纷纷而来。果然什么事都要让它飞一会、需要时间,之前秦亮还是有点心慌了。
于是大伙出了宅院。黄沙土城很小,一行人骑马去城南,一会就到了。
秦亮与郭太后之间的私情很隐秘,尤其是秦亮在扬州起兵之前、彼此都相当紧张,可谓一向小心翼翼。这个大长秋的谒者令张欢,多半也不知道其中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