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掌柜听得认真,待沈浪说完,胖手合掌一拍,道:
“此事属下亦是刚刚听闻,亦颇觉事出突然,且过于惊悚;此外,眼下看来,官府关注得似乎太殷勤一些,不似寻常纠纷处理,颇为蹊跷。”
沈浪边听边点头,心想找鱼掌柜商议此事果属明智之举,经验老到的人,总是容易嗅出寻常事件背后不寻常的气息,当下请教道:
“那依鱼掌柜之见,此事后续该会如何发展?”
鱼掌柜两指摩挲着唇边短小的八字胡,沉吟半晌,道:
“不好说。大雍自开国以来,与民休养生息,一直是鼓励商业发展的。然自当今登位以来,所行商政不温不火,对国内商业发展境况似态度暧昧。”
沈浪想起前世,前夫万俟瞳高中之后,第一项政绩便是大刀阔斧、进行商事改革,收税纳款,为朝廷狠捞了一笔,盆满钵满,令皇上龙颜大悦,一喜之下将其超迁八级,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朝廷新贵。
沈浪出神间,鱼掌柜已经结合当下形势做了分析:
“加之近年来与西国休战和约将近到期,边境颇有骚动,朝廷若用兵,则国库必须充盈;而观如今国内,唯商业发展遥遥领先、独占鳌头;朝廷要充盈国库,首要之选定是从整顿商事入手。”
这已经相当于道出朝廷必定会抓住草市闹事这一节,加以发挥的意思了。
果然,鱼掌柜总结道:
“因此,小人斗胆猜测,草市之事,绝非偶然。”舔舔嘴唇,又补充道:“即使是偶然,朝廷也必定抓住机会,让它变成必然的缺口、改革眼下商事局面的导/火/索。”
沈浪从方才起一直沉默,听到此处,已基本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朝廷会借题发挥,最终一定会如前世一般,出台政策,整顿商业,名正言顺的收商税。
而收税就必须实名登记商栈产业所有者。
这才是沈浪最为担心的。
沈母出身商户,这三家商栈,都相当于外公家送的陪嫁。其时商户地位低下,沈母是隐瞒了商户出身才嫁给沈学士的,多年来商栈也是暗中经营。
这些事,都是沈浪小时接手商栈,才从母亲的两名侍女——花似锦和沈二娘的口中得知。
沈浪接手商栈后,虽因经营得当,扩大了商栈经营规模与实力;然在名分上面,一直是含糊不清的。她在商栈中周旋忙碌,向来以男装示人,且主要负责决策事宜;知道沈浪真实身份的,也只有手下几位得力管事。
而商栈登记,不仅要实名,登记完毕更是要公示于众。
到那时,笃守儒学的沈学士,其女却有违礼教、抛头露面、与民争利的新闻将人尽皆知。
这个后果,才是沈浪最畏惧的。
前世,她为躲开实名登记这一关,曾拜托万俟瞳以其名义登记。然其后却不知为何,被人抓住把柄,闹得满城风雨;她不仅没有躲过,反而更被特别登记在号,以至于沈学士知晓后怒不可遏,父女两人争执不下、她愤而离家出走……
今世,沈浪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想到此处,沈浪豁然开朗,惊觉昨晚想的什么避开前夫万俟瞳,保持距离,这些都只是表面症结;真正重要的第一个节点,是商栈登记这一关。
朝阳不知不觉升至中天,日光朗照,微风轻拂窗棂。
雅间内,一时静寂无声。
须臾之间,沈浪已是思绪万千,心潮起伏,冷汗涔涔。
鱼掌柜一直在等着沈浪回应。
沈浪想到这许多,却都是不可对人明言之事;当下也不准备多说,只敷衍道:
“鱼掌柜所言有理。但目前都只是猜测,与其妄动,不如先静观其变;再且,朝廷若真要对商业下手,绝非一人一家之力可力挽狂澜的。”
言罢挥挥手示意退下,自己则翻开账本开始查看。
鱼掌柜却未立即退下,仍旧笑呵呵立在原地,慈祥的看着沈浪。
沈浪惊奇抬头,以目示意:尚有何事?
鱼掌柜笑眯眯道:“近日对面的‘严家私厨’频频推出新品菜点,欲与我栈争抢客源。为此小人亦敦促大厨开始研制新口味,以推陈出新。”
此年代商禁松弛,近似于无,且学术百家争鸣,儒道释并行,不少士大夫并非墨守成规的儒士,因而朝廷官贵之家,私下派家人从商的情形随处可见。
这“严家私厨”,便是当朝御史严松之弟——严鑫所开连锁食栈之一,与福满楼属同行竞争。只是沈浪经商之道,向来极重货物品质,三家商栈所营之业不同,然在品质与口碑上,均是笑傲商场、从未输过。
因而听闻研制新品竞争之事,沈浪并不惊讶,也不担心。
这种事,在前世本就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亦不足为惧。
鱼掌柜抬眼看看窗外日上中天,殷切道:
“现下已近午时,公子既要看账,不如就留此用饭如何?昨日刚研制成功一道新菜,正好让公子一道品鉴,以作改进。”
沈浪摇头,拒绝道:“不必,我过会还要去趟花满楼。”
随即想想,自己作为老板,品鉴新菜品也算职责所在,带头示范,且自己一早只喝了白粥,也却是有些饿了,便又道:“掌柜可将新菜品打包两份,我带去与花管事一道品尝。”
这回鱼掌柜应了声“是”,便快步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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