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才端着空掉的药碗,后退着离开了寝殿。
寝殿门重新关上。
他不放心,上前去将沉重的门闩在里面插了上,这才放心地重新转回了内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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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内室里,他一眼就瞧见了屏风后的她,她抱着一堆湿漉漉的衣服掩住身子蹲在那里,光洁的肩膀和那张苍白又艳丽的脸,晃得他愣怔在原地。
她的眼真亮,如一汪秋水映着明月,乌黑的湿发披在皎洁的背上,勾勒出一幅奇异美丽的画卷。
真像啊,她真像是成了精怪的兔子,在雨夜里被淋湿了回来寻他。
他愣在原地,失态地望着她,她也不惊慌,只是在片刻后对他轻轻笑着说了一句:“还不转过头去?”
他蓦然回过神来,他竟然盯着没穿衣服的姑娘,这么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
他慌忙转过身去,又羞又尴尬,脸红心跳得厉害,语调都结巴地向她道歉:“抱歉,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可这话解释出口,他自己都臊得慌。
她似乎没有恼他,在背后语调平常地对他说:“即便是有别的意思,也没关系。”
他怔了怔,她的话是何意?
“我可以借你衣架上的衣服穿吗?”她在背后问:“我的衣服全湿透了,我不想生病。”
她是衣服全湿透了。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怕她看不到,答道:“你随意。”
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她在穿他的衣服吗?
他脸红心跳地僵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回头,所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放大。
他不自主地仔细听着,猜测她有没有穿好……
背后突然被一只冰冰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被火燎到一般,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一张皎洁的脸便撞进了他眼里。
他见过许多美人,他的母妃便是艳冠六宫的美人,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生动的眼睛,她的美是流动的,变化的,每个表情都藏着栩栩的美。
就像她此刻,望着他,脸是苍白的,可眼底是揶揄的笑意,“你可以看我了。”
她穿着宫人新替他做好的寝衣,有些大,包裹着她的手脚,她正在挽袖子,露出一截细白的腕子,那腕子上却有一道道疤痕,这是怎么弄的?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和心思被眼前这个女人引着走,他明明该先问清她是何人,怎么来到他的寝宫,又是什么目的。
可他在不知不觉中,跟着她在走。
此刻也是。
她站在他面前,望着他说:“谢谢你救我。”
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已是救了她吗?方才他赶走太监便是救了她吗?
原来,他竟然可以救下谁吗?
这感觉不可思议极了,他连他的兔子都不曾救下,却在今夜救下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姑娘。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品尝到“皇帝”这个称谓带来的一丝丝愉快。
“再借你一件外袍。”她手中又拎着衣架上他的一件常服外袍,往袖子里穿说:“谢谢你今夜救了,若是来日还能见到,我一定尽量报答。”
他听得眉心一蹙,脱口便问:“你要走了?”
她抬起眼来对他笑笑,轻轻“嗯”了一声,“我在逃命。”
“那你为何不留下?”他听见自己问出的话,反应过来,自己在留她,他心中止不住地就想,她该留下来,至少他还能救她,不是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留她,她只是个闯入他寝宫,身份不明的人而已。
她望着他问:“我留下,你能救我吗?”
喉咙口,那句“当然”鱼刺一样卡着他,他没说出口,他干嘛要救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可他又不想她就这样走,这宫里太静了,他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所以他咽下了那两个字,与她说:“我连你的姓名,你为何出现在此,又逃什么命也不知,如何救你?”
乔纱垂下眼,看着自己系腰带的手指,心中计算着,他敢呵斥一个小太监救下她,可他敢忤逆谢兰池吗?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系好腰带,抬起眼来对他说:“我走了。”
他愣在那里,她竟真要走?这么果决便要走?她的头发还是湿的,脚上也没穿鞋,却是绕过他要挑帘出去。
他几乎是跟着她转过身,张口便说:“你头发还没干,再过一会儿外面的侍卫换班……”
他脑子里全是乱的,他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他留她干什么?
可她顿住脚步,他心里就有一点点开心,又忍不住说:“你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儿,等侍卫换班你再走,安全些。”
她回过头来望着他,明亮的眼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问他:“你想我留下来陪你说会话吗?”
他不知为何忽然被这句话击中了,心头又酸又孤寂。
是了,这宫中太静太孤寂了,他自从来到宫中就没有一个人,与他聊聊天,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