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品清贵至此,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沈世子会是个急色鬼。
何况小郡主美是美,却仍是团孩子气,但凡不是眼里只有皮相的男人,怎么可能就此迷得七荤八素不顾体统?这位可是宣国公世子,甚么千娇百媚没见识过,难道真会去逼迫一个尚不知事才及笄的小娘子?
李承度一字一句地倾听,比王六稳重得多,甚至露出微微的讶异之色,“宣国公世子竟如此无礼。”
“可不是。”扶姣煞有其事地点脑袋,“当初这门亲事我就不大乐意,可是舅舅舅母说好,阿父也不反对,我哪儿知道他是这等人,当然只能听长辈意见。不过也不奇怪,血脉相承,毕竟他是宣国公之子。”
说着她带了怂恿和跃跃欲试道:“所以如果见了沈峥,你一定要狠狠打他一顿,帮我出气。”
依稀间似乎已经见到了沈峥被李承度打得落花流水的场景,眉眼弯弯很是开心。眼下在她心中,除却父亲扶昱,李承度已升为她最信赖的人,所以根本不怀疑此事对他的难度。
“若有机会,属下一定。”
态度很多时候往往比结果更重要,得了他的允诺,扶姣张口让最后一匙姜汤入腹,“那现在呢,要马上走吗?”
“先离开客栈。”李承度道。
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从雍州来了二十余人,以一当十的功夫不假,可遇上训练有素的官兵也无法硬拼,只能以躲避为主。
扶姣依旧牵住李承度的手,任他带着出门。
寅卯交接的时辰,天顶灰暗无光,掌柜倚在柜台边呵欠连天,笼里雀儿跳跃着啄食,忽然似瞧见了甚么仰起脑袋“吉吉吉”个不停,掌柜却只感到短烛火焰闪了下,再抬头却甚么都没有。
他嘀咕了声,吉来大早就叫个不停,今儿莫不是有好事发生……
离客栈不出片刻,绵绵的雨丝飘了下来,细密如牛毛。好处是阻碍视线不易寻人,坏处也很明显,街市行人寥寥无几,他们这一行人个个人高马大,混不进人堆里就宛如黑夜里的灯笼,想叫人不注意都难。
依李承度的安排,众人依旧前后分成几批,间或散在一条街,若有状况方便照应。大约是昨日未受够挫折,郭峰今日又主动请缨,“眼下追兵将近,都统要统管大局,难免有疏忽眼下的时候,郡主身侧总要预备周全些,属下还是和都统一队罢。”
身为千户,郭峰本事自有,二十人中他的身手确能排进前列,那夜突袭沈峥就是由他率队。
进了原本三人的队中,郭峰敛去昨日外露的谄媚,肃脸的模样颇有气势,但扶姣仍不喜欢他。她是喜怒形于色的性情,不喜欢人便是要离得远远的,宁愿和王六捱着都不肯让他碰衣角,郭峰似无所觉,专心盯梢周围。
路途无声,随天光逐渐大起的,还有砸落头顶的雨水,生出万簇箭雨之感,本就泛着润意的地面经靴踩过,溅起道道水花。
牵握的手似有巧劲,被带着总能省很多力,扶姣本在专心地盯着一层层铺上裙裾的水雾,忽然腕间一松,李承度立在原地顿了几息,声音从雨里传来,隔了水帘般模糊,“先带郡主走,我有件事办,很快便回。”
不待人出声询问,他已经倏然消失在眼前,王六迅速抬起眼,才能隐约觑见檐顶处一道越来越小的身影。
第十三章
早在从雍州一路往洛阳赶时,李承度就隐有被尾随的感觉,且不止一人。
那些人离得远,保持距离坠在身后不打搅,他也无暇去细查,便先放着没管。
但在洛阳宫变带出扶姣后,窥视明显多了起来,偶有杀意,不知是否在顾忌什么迟迟没动手。归程不同来时,多了一个扶姣要保护,路途生出任何意外都不好,所以李承度才出此下策,本想是试一试这批人究竟针对的是谁,没想到一次即中。
人都跟着他来了。
这样倒好清算些。他如此想着,疾奔的身影忽然停下,于无人暗巷驻足,抬臂微微掀起帷帽,露出深秀眉眼,用堪称温和的口吻道:“诸位跟了许久,可以出来了。”
一时并无动静,唯雨势渐烈,豆大的水珠子从天而降,砸得噼里啪啦,李承度依旧不受影响,从容立在那儿,就好比一棵青松、一柄利剑。
思及仍在客栈等候没甚么耐心扶姣,他想,时辰不能耽搁太久,得一次解决才好。
练武之人往往都五感敏锐,如李承度这般自幼习武的,听力、眼力早就达到极致。他耐心静候了片刻,忽然耳梢微动,随后锵然刀鸣才响起,寒气直逼后背,他微微侧身避开,紧接着反应极快地往后一仰,腰身弯出惊人的弧度,转而以掌作刃直拍来人胸腹,令对方不得不后退几步,短短几息间获得了拔刀的机会,迅速同人交战在了一块儿。
隐藏的人陆续现身,李承度大致一扫,估摸有十余数,做的竟像是死士打扮,心底便也有了微微的疑惑。自家族因那封信连带获罪后,李承度这个名字早就随流放江北这道圣旨消失了,纵使曾经名满洛阳,如今仍记住的也没几位,或者说不愿提起。
如果说现在的他还有甚么价值能让人费大力气出手……只能是扶昱那边,毕竟他这几年都在为扶昱办事。
思索间,死士出手愈发凌厉,步步紧逼,不像是曾见过的任何招式,颇为诡谲。这让李承度自然想到了一个地方,梁州。
梁州是西池王的地界,天高地远,因地势崎岖少有外地人迁徙入内,久而久之变得封闭自守。第一代西池王不受宠,可以说是被□□皇帝流放过去的,爵位世袭,代代传承下来,成了土皇帝般,如今朝廷都摸不清那边到底是甚么个情况,譬如人口、粮食,甚至不知西池王囤了多少兵力,近年洛阳这边都是自身难保,更是无暇顾及这处。
扶昱曾亲口说过,他最忌惮的是宣国公,但最担心的却是摸不清底细的西池王。
可他又如何入的梁州之眼,竟费这样的功夫针对他?
…………
暗巷之外,沈峥慢悠悠地踱马,大雨中披了身蓑衣倒也自在。他今日本不是领队,只是在宣国公派人去各处追明月郡主时主动请缨,选了这条路。
入魏郡后又反而不作为,左瞧右看的模样让小先锋怀疑世子是来游玩,不由暗暗心焦,开口道:“世子,带走明月郡主之人的痕迹就指向魏郡这座城,请容属下分队搜查,挨家挨户,总能找出踪迹来。”
“然后呢?”沈峥含笑问他,“没找着人,再和当地官府拼个你死我活?”
小先锋语噎,“属下带了国公爷的令牌……”
“这种时候,怕是玉玺都不管用。”沈峥摇头,他不觉得一个扶姣真有那么大用处,父亲认为可以用她来钳制扶昱,未免想得过于简单了。他和扶昱打过几回交道,一个人若是当真时刻惦念亡妻,又何来心思去经营这痴情的名声,差事倒是办得漂亮,重要的宴会也不曾落下,只每次都要与人感慨一番他与明阳长公主的阴阳相隔。
偏偏许多宗妇女郎就吃这套,殷勤地帮他传名声,他扶昱成了大鄞最可怜的痴心人。
沈峥自认是个虚伪之人,这扶昱只怕比他更会装。
只可惜,怎就生了个傻乎乎的女儿。思及和扶姣的几次短暂会面,沈峥不由莞尔。
“你率人先去罢,找可疑的地方搜,但不要过于打扰当地百姓。”见小先锋实在焦急,沈峥觉得他这模样怪可怜的,便松了口,“否则惹那位郡守发怒,立功不成,反倒得罪。”
小先锋喜出望外,当即领命而去,扯动缰绳在雨中奔走,几息就不见了身影。
沈峥摇摇头,预备在附近寻个茶楼坐坐,吃吃点心喝喝茶,这几日确实劳累了,没人规定他在办自家事时不能偷个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