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听闻凌祉在他身后,如用尽了一生气力般问道:你说你睡了一觉,那梦中琐事,你可还记得?
萧云谏顿下了脚步。
只消片刻,便回过头。
他朝着凌祉坦然一笑:既是梦境,又何须记得?
若是记得,那便不是梦境了。
更何况噩梦绵连罢了。凌祉又慌不择路地想要上前去,握住他纤细的手腕。
却被他一拂袖扫开:离我远些!
他眼睁睁地瞧着凌祉被他神力所伤,倒退了几步才堪堪停住步伐,抹了抹唇边溢出的血渍。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间瞧见了炎重羽与青鳞的身影。
俯身下拜,他算是与天后、魔帝告了辞。
回停云殿的路上,青鳞缩在后面,不敢触了萧云谏这阴恻恻的逆鳞。
炎重羽却是状似嬉皮笑脸地问道:那魔帝可是好看?
萧云谏睨他一眼:好看,你便是要去嫁了?
炎重羽吃瘪,忙不迭地摆手:自是不能同公主殿下争抢。
萧云谏没应声,只加剧了脚下云朵速度。
分明不长的一段路,他却像是看不到头似的。
炎重羽自讨了个没趣儿,便不敢再跟上。
只得磨叽再青鳞身侧,问道:小鲤儿,方才远远的,我没瞧见。神君怎得发了这么大的火?
青鳞摇摇头:我也看不清,只隐隐约约看见魔帝身侧还跟了个白衣人。不像是魔界之人,却也不隶属于九重天上。
炎重羽哦了一声:果然你们鱼眼看得也没那么清楚。
青鳞斜他一眼,也不搭话了。
萧云谏自顾自地回了停云殿。
心中却是万分郁结堆积着。
他知晓自己不能心软,字字句句也是杀人诛心。
可总觉得林林总总,哪里都不对。
凌祉能认出他来,何不是因为这一张脸?
从头到尾,便也就只余下这一张脸了。
当真令人烦躁。
他以为三百年沉睡,再加上这十年清醒。
早该让凌祉忘却自己,自己忘却凌祉。
可到底有些人仍是深深刻进骨子里的。
即便是萧云谏选择了不理不睬。
他是当真只想做好这九重天上的孤家寡人。
仅此而已。
萧云谏敛下眼眸,缓缓起身。
还未曾出殿,便见有青鳞从外捧着个锦盒进来。
他随意瞥了一眼,问道:又是何处送来的?
青鳞垂首,恭敬答道:是凌祉。
萧云谏一惊,手上茶盏泼了些水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又问:是何物?
青鳞摇摇头:不知。
萧云谏抬眸扫了一眼,那锦盒长约三尺有余,细细窄窄,周身用着暗纹漆黑缎料。
却并不像是什么好物件。
他没再理会,只问青鳞:他可有再认出你来?
青鳞失笑:他如何认得出我,那时我顶了的是神君您的面容。
萧云谏哦了一声,也没多言,只道:拆开看看吧。
总不会是什么取人性命的玩意儿。
青鳞答了是,便手脚麻利地拆了锦盒。
入眼所见,皆是银光。
那是聆风。
萧云谏只觉得一口气哽在胸腔,上不去也下不来。
旁的什么也便罢了。
可这是聆风,他曾经恨不得耗命去在意的本命剑聆风。
他别过头去,伸手合上了锦盒的盖子。
凌祉可真是厉害,竟是直直地就戳中了他的软肋。
萧云谏冷笑一声,又问道:他没再说什么?
青鳞还未答话,炎重羽便叼着草晃悠了回来。
他嬉皮笑脸地反问道:神君可希望听到些什么?
萧云谏斜他一眼:大神官也该有点模样。
炎重羽将草绕在指尖,又道:方才我躲在暗处,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凌祉道
道什么?
道这位神侍,麻烦您将东西拿与他。倒也不必替我捎话,毕竟他也记不得我了。
炎重羽一顿,又嗤笑一声:他既知晓不识得,又送来这么一个物件,到底在恶心谁呢?
萧云谏久不言语,只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在那锦盒之上。聆风对他的吸引,是刻在骨子里的。
再者说来,那日聆风为自己生了剑灵,又为自己而剑断。
到底也是自己亏欠了它。
它又不是凌祉。
萧云谏终归是软了心思,再次掀起了锦盒。
聆风好好的,就安安静静躺在锦盒之中。
断痕已经被重铸,一丝迹象都未曾留下。
银白的剑锋闪着光耀,檀木剑柄上拴着的那个
是从前凌祉熬了三日为自己雕刻的翠竹玉佩。
他有些失神。
从前一幕幕在脑海中缓过,却最终停在了身死爱消之时。
他恼怒却是一笑,将锦盒哐当关上。
他还在念什么?
他自己行为不受控制,是因为自己撰写的命格。
他又管不得凌祉!
炎重羽撑着下颌问道:神君,今日你须得赞扬于我。
萧云谏一挑眉:为何?
炎重羽道:方才我回来之时,一打眼便瞧见凌祉跟来。我不用思索便知方才你是因他而气恼,便推了青鳞这个生面孔过去,他毕竟见过我。
那正好。萧云谏将锦盒往他手边一推,你送回去。
炎重羽惊得眼睛险些要脱框:可他见过我。
若非如此,我又怎会要你送此物过去。萧云谏道,顺势用你的口吻告知他,他不过一剂良药。我伤已好,记忆不再,叫他莫要再来叨扰我,这是你作为停云殿大神官的警告。
炎重羽领了差事,换了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奔着凌祉的居所而去。
待他回来之时,刚过了晌午。
猛灌了几口水下肚,炎重羽方才将锦盒又拿了出来。
萧云谏皱皱眉头,却是了然:我约莫知晓了。
炎重羽颔首又道:他还说,一份心意,叫神君务必收下。
他学着凌祉平日里那副冰冰冷冷的模样,绷着脸表演着。
萧云谏却是半分笑不出来。
他轻抚着聆风的剑身,剑锋在他指腹划过。
明明已没了剑灵,他也换了身份。
聆风却仍是不曾伤他分毫,就连指甲割在利刃之上,也是半点血丝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