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货市场买的。”
他颇有深意地看一眼叶湑:“想不到这旧货市场还能买到这个,你回去发个地址给我,改天我也去逛逛。”
“老师果然认识这个,”叶湑一时来了兴趣,“难不成,这是老师的手表?”
杨教授哈哈一笑,连连摆手否认,却又不告诉她这手表的原主人,只说了一句:“它既然在你这儿,也是有缘,你可得收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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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杨教授办公室离开,开车回浮梁胡同,还没到路口,接到千里眼打来的电话:“姐!姐!晚上有事不?”
她瞥一眼高冈,他已把车停到路边,就等着她下车,好叫他开去最近的停车场。
叶湑却没有动作,只把手机贴得更紧,回着千里眼的话:“你先说什么事,我再决定今晚有空没有。”
“嗨,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晚有一场京剧表演,马奥运买了几张票,问我们去不去。”
“就只叫了我吗?”
“想什么呢姐,那当然是我们四个一起去啊,人高冈好歹跟马奥运朝夕相处了半个月,那不得叫上他啊!”
叶湑把眉眼一皱,嫌弃地挪开手机。要不是隔着两块屏幕,千里眼这唾沫星子估计就喷她脸上了。
“那行,地址在哪儿?我们现在就过来。”
“正乙祠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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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奥运买的这一场,演的是梅兰芳先生创编的《天女散花》,是“花衫”戏路的代表作之一。
叶湑不懂戏,也就听过定军山、状元媒、穆桂英挂帅这些......这都还是过年看春晚才知道的,其余的,比如什么流派、名旦等等,她是一窍不通。
下了车,进到西河沿胡同,黑魆魆的前方道路透出一点昏黄灯光,走近了一瞧,原来是两只古式灯笼,灯笼之下便是戏楼正门。
马奥运和千里眼在售票口换了票,见到叶湑他们来,忙把票给他们,急不可耐地检票进去。
门后是一进小院,夜凉如水,在晚风吹拂之下,两旁灯笼的灯光跳动,投下成排的影子。正中间是一爿贩售周边的商店,左右站了两个扮武旦的工作人员,一动不动,供观众合影留念。
乍一看,像两个蜡像,把叶湑吓了一跳。
千里眼和马奥运惊呼两下,赶忙摸出手机,凑上去和人自拍,一连拍了好几张,最后又把叶湑拉过去,给他们两个一起拍合照。
高冈抱着胸靠在后面的木柱上看热闹,看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被右边的一块石碑吸引过去,上面刻写着戏楼的沿革,从右到左密密麻麻全是繁体文字。
这是个古戏楼,有三百多年历史了,曾经是浙江商人设在北京的行业会馆,后来改成了唱戏听曲儿的地方。上世纪三十年代,名角儿梅兰芳就曾在这里登台演出,是名副其实的戏楼史上的活化石。
正看得入神,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他看过去——是个女人,骨架稍大,只比他矮半个头,穿着一身长至脚踝的黑裙,脖子上围了一条黑色丝巾,将头发全部包在里面。
这人刚从卫生间出来,一边走一边整理头巾,没注意路,这才撞到了高冈。
她后退半步,微微弯腰,向高冈说了一句:“抱歉。”
她的声音很轻很细,一阵晚风提起她的黑裙,像山间湖泊上绽放的黑色莲花。
高冈皱了皱眉,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头涌起,他说不出缘由,只好对那女人轻轻点头,示意无事。
里头的表演快开始了,工作人员抱着扩音器站门口催促观众,马奥运和千里眼这才意犹未尽地从商店离开,同高冈叶湑从那块石碑正对着的小门进去。
戏楼坐南朝北,四角立柱,中部是戏台和池座;设了两层观众席,一楼有甲等池座和正厢副厢,二楼是包厢,设桌座、茶水。马奥运买的是甲等池座,离戏台最近的位置。
入座以后,抬头看向戏台,正中一块黑漆磨光的匾额,上书“正乙祠戏楼”五字,戏台的东西两旁立柱钉一副楹联——上联“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下联“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
灯光黯下,只余东西两侧的背板打着绿光,将唱词投射在背板上,供观众参考。戏台缓缓降下珠白色背景底帘,上有彩绣绣成的孔雀与奇花异草,鼓声乐声奏响,戏台上庄严妙相的天女款款步出。
天女云鬓珠翠、身姿婀娜,挂两幅丈余长彩绸,现场没有麦克风,一切声音全为本真。戏台之上,侍女撒下鲜红欲滴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演员身上。
“杨柳枝洒甘露三千界上/好似我散天花纷落十方/满眼中清妙景灵光万丈......”
演员将彩绸舞到极致,缓缓倒在地上,如同一团彩色的漩涡,渐渐隐在云雾之中。
灯光渐暗,演员仍躺在地上未动。戏台西面的乐师、鼓师见状,又多奏了个八拍,直到台上烟雾已散,戏台上的模样才终于显现出来。
他低低唱着最后一句词,华彩戏服上渗出一点鲜红,将身上的花瓣衬得黯然失色。鲜红慢慢铺开,成了他定格动作的底色。
血色液体如同被浇注在模具里的铁汁,渗进四周的缝隙里面,最后从戏台上流下,流到了池座观众的脚边。
“催祥云驾瑞彩赴佛场......”
他望着戏楼天花板,眼神逐渐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