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勒!”胡娇娇挥了挥手,便跑开了。
老张望着胡娇娇的背影,正了正帽子,感慨道:“哎呀,这究竟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跑这大老远来追债哩!那小伙子得是个黄世仁吧!”
南山农场也坐落在山下,养着南山生产队的牛羊,有大片的农作物和果木园林。农田上人们在辛勤地劳动着,一派欣欣向荣的场面。
胡娇娇穿着小红衣衫从田埂边上走过,引来了不少人停下耕作瞩目。
“同志,我是从铜钱乡那边来的,想问您打听个人。”胡娇娇拦住了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圆脸大姐姐,齐耳短发,看起来壮硕健康。
“你找谁?”
“有一个叫白明时的知青么?也是前两天从铜钱乡那边知青点送过来的,个儿高,脸白,瘦瘦的,大眼睛、高鼻梁,您……有见过么?”
“哦,你找那个姓白的知青啊!”圆脸农家女将胡娇娇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你找他干什么?你是他什么人?”
“我……”胡娇娇想了想,对那大姐莞尔一笑,“我是铜钱乡一个刚学没几天的赤脚医生,原本这白知青会给我师父弄弄药材,听说他原本家里也都是省城大医院的大夫。这不他一走,我们那边有几样药不知道怎么配了,生产队就派我来问问他。不然万一要是配错了,岂不是害人了么?”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圆脸大姐听罢,这才有所松动,微微颔首道:“这个白知青呢,你也知道,犯了点思想上的错误。现在送到我们南山农场来进行劳动改造,主要也是为了纠正他思想上懒惰、狡猾的错误意识。我们坚决要抵制这种偷奸耍滑的行为!他来了两天,说不上不老实,但也不是很听话。你让他干活他也干,不干活的时候连一句话也不肯跟我们多说。”
胡娇娇赶忙连连点头,“大姐,我见到他一定会开导他,尽快纠正他这种臭思想。您快带我去见他吧。我下午还要赶回去呢。”
“好,你跟我来。”
胡娇娇心怀忐忑,跟着圆脸大姐去往白明时干活的地方。去的路上,胡娇娇得知这个大姐叫吕凤英,就在南山农场负责大队里各人的思想工作。人倒是快人快语,挺热心肠的。
走了一会儿,吕凤英停了下来,指了指一处牛棚,“喏,那个就是。”
望着眼前熟悉的高瘦身影,正在叉起一团青草,送到牛棚面前的槽子里,胡娇娇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你去找他该问什么问什么吧,来一趟也不容易,别耽误你们大队的事儿。”吕凤英冲胡娇娇努努嘴。
胡娇娇回过神来,赶紧偷偷抹了一把泪,对吕凤英再三言谢,“谢谢你了凤英姐,我一定尽快问,不耽误你们做事。”
“去吧。”吕凤英朝对面高喊了一声:“白明时!有人找!”
白明时手上的动作停滞住了,却迟迟没有转身。
“明时哥!”胡娇娇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朝白明时跑过去。
听到这声音,白明时终于确认竟然真的是她,忙丢掉手中的钢叉,转过身去,“你怎么来了?”
“我……”胡娇娇委屈地撇撇嘴,两天不见,不,对她来说是五天,印象中白净清俊的白明时,脸颊长出了淡淡的胡须,眼神却依旧坚毅清冷。她哽咽道:“我来看看你啊。”
白明时从胡娇娇打量自己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此时的狼狈,他自嘲似的淡淡笑了笑,“看我做什么?一个犯了错误的人。”说着,又转过身去,开始干活。
“不,在我心里你就是好人。”胡娇娇见他转身,赶忙绕到了他身边,被一头牛突然伸过来的牛头吓了一大跳。
白明时忙一把拽过她,将她拉到身后护住,又冲那牛轻声呵斥了一句。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蚊虫多也不干净,不留神踩你一脚泥。”
“别说是踩着泥了,就是掉泥坑里,不是也有你背着我么?”胡娇娇咬了咬唇。
第30章 焖豆角,烧豆腐
白明时怔了怔, 很快地面上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背对着胡娇娇, 淡淡说道:“我连自身都难保了, 哪里还顾得上你?你想多了, 我不是你的救世主、大英雄, 我就是个奸懒馋滑的怂人, 为了少干活, 连装瘸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辜负了大家对我的信任。其实我压根也没想过要你们信任我, 我就是这么一自私自利的人。这些你不是早都知道么?”
“你干嘛要这样说来作践自己?我又不是瞎子, 更不是傻子, 我判断一个人有我自己的眼睛, 难不成还要谁来告诉我么?”胡娇娇带了几分愠怒, 巴掌大的小脸被这小红衫子映衬得红扑扑的,像开在深山里的山丹丹花,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柔波。
牛棚里的牛“哞哞”地叫唤了两声,秋风掀起阵阵林涛。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是金红色染成的杨树林, 风过处草地上不知名的小黄花楚楚可怜地晃动着。
“胡娇娇, 这年头,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好人和坏人来衡量的。你叫我一声‘明时哥’,哥今天就教给你一个道理,跟你待一块儿百利而无一害的人,就是好人;反过来,就是坏人。有时候好人也会害人, 虽然他也不是故意的。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离这样的好人远点儿,因为他会拖累你、会拉着你一起下水,毁了你的清净日子,甚至祸害你全家。”
“如果这个时代也会过去呢?也许很快。”
风过耳,四周清清静静的,只有牛在本本分分地吃草。
半晌,白明时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又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胡娇娇狡黠地背着手,轻轻笑道:“不是啊,我瞎猜的。掐指算的行不行?”
“你不怕我把你这话告发给别人?”白明时紧盯着胡娇娇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
“不怕,你要敢告诉别人,我就说我跟你搞对象来着。”
“胡娇娇!你不要开玩笑!”白明时猛地走近了两步,几乎挨着胡娇娇,两人彼此的脸近在咫尺。
白明时的瞳仁中晃动着胡娇娇的影子,她仰面望着他,目光灼灼,清澈中带着炙热,像秋日的艳阳,那么明亮,那么耀眼,直照进人心坎里。渐渐的,那炙热的目光再次化作一汪柔波,像带了一层水雾,想要融化他在里面。那张花瓣般粉嫩的小口微张,在他紧逼的眼神下,欲言又止,想要对他诉说什么,终究没有再说出口。
不由地,他的心口一疼,像落进了深深的谷底。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事,也许这份感情,他也能够坦然面对,不会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吧?但他不愿意像他那个父亲一样,不能负起责任的话,就不要给那个叫白薇的女子承诺,然后丢下她们母子,在洪流来临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留给她们的只有耻辱。
现在的他,就是自身难保,难道还要再拉着她一起受牵连么?
就在他百般纠结的时候,他感觉到他的嘴唇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一瞬间,白明时僵在了原地。
“既然梨没分掉,就不会分离不了了。这可是你说的。”那个“始作俑者”像得逞了似的,欢快地将身上的背包一把扯下来,将里头的一个小包裹丢到他手里,然后向身后跑去,跑远后,悠了悠手中的挎包,甩得像一面旗帜,喊道:“喂!辣椒酱还你了!好好活着!我还会再来的!”
不知不觉,那俏丽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视线里。可白明时感到自己的心还是扑通扑通的,脸颊也烫得不行。半晌回过神来,他才想起看手中的包裹,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好宝贝。打开一看,是三张小饼,散着粮食的香甜,一看就知道是细面粉做的。还有几双鞋垫和一双布鞋。这一看就知道是杨姨的手艺,胡娇娇的手可没那么巧。
白明时咬了一口那饼,满满地一口芝麻和糖。嚼动的腮帮子鼓鼓的,却动容地舍不得咽下去。这年头,糖饼是多么奢侈的食物!她也不富裕,那糖得是省了多久下来的?那一口下去芝麻和糖的浓香,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了。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白明时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欢愉。他将咬了一口后剩下的糖饼揣进包里,背到身上,重新给牛喂草,满满都是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