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家不比枣槐家他们，只有那一个儿子，还在第一波剿贼官军中……锐哥儿，你知道的……”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廊檐下，方薛氏、三娘子相互梳着头发。
方锐皱眉：“这般年景，出城也未必好过。”
“是啊，锐哥儿你有关系，不怕拉壮丁；也有武力，最乱的时候，也不惧……”
“嗨，我看：要担心的是那群大人物才对哩！”
这时，枣槐叔拉了祥林嫂一下，站起身：“我去吧！”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不多时后，外面就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
他没说，‘让枣槐叔一家留下，给予庇护’的话。
还有，可能暴露的秘密，比如真正实力……
方锐沉默了下，颔首：“是真的。”
……
——当初，第一波剿贼兵败，方百草可能被俘，如今太平贼到来……
“还有……锐哥儿，你家对我家的恩情，我记着……谢过了！”
“枣槐叔来了，应该是打听消息的，娘，伱们在里屋待着，我去看看。”
“锐哥儿，多谢你的消息了！”
“菜根嫂，要不你去方家问一问？”有人起哄道。
就算勉强挤在一起，吃饭怎么办？枣槐叔家连麦糠没有少有，方家的主食，却是吃棒子面……
方锐想了下，出门，去送了送。
“谁说没有？方家锐哥儿不就是入品武者？还和官府衙役交好哩！多半就知道……”
“若是真的，这可怎么办？！”
“我和方家，不是不太熟么？”
枣槐叔苦笑：“……形势紧急，万一拉壮丁，我倒是不怕，可还有阿槐……我家大娃生死未卜，总不能连阿槐也……”
“可能……出城吧！”枣槐叔想了下，道。
方锐来到窗前，看到：柳树胡同的不少人家，已经行动起来了，带着被褥、锅碗瓢盆……拖家带口离开，有条件的推着个独轮小木车，没条件的就肩抗手提。
“锐哥儿，我……”枣槐叔还想说什么。
“枣槐叔，等下！”
方锐思索了一下，颔首道：“这也算是一条死中求活的出路了。出城躲三五天，十天半月……运气好，等城中安定了，再回来，也就没事了。”
“是啊！而且，真到了城破人亡的危急关头，难保那些差爷们不会拿咱们拉壮丁……”语气中满是忧虑。
“希望如此，能如锐哥儿你说的那般，躲过去吧！”
他知道：枣槐叔半句没说完的话，并不是想感叹、询问什么，只是对内心情绪的抒发。
“越来越乱了。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方薛氏叹息。
“是啊，娘，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方锐亦是道。
“这可真是……”
话虽如此，方锐却知道：这些离开的人家中，今日一别，日后，有相当大一部分，都再不会见了。
寒暄两句后，枣槐叔终究不是善于言辞的人，憋不住问道：“锐哥儿，我想问下，外面传的的消息，是真的不？”
“我总要给老孙家留下个香火……”
‘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用在这里或许不太恰当，但也有那么两三分意思——这一去，对许多人来说就是永别，在这般背景下，往日邻里间的磕磕绊绊，一些矛盾，都不算什么了，也都不在乎了。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相反，不付希望，不期而至，那才叫惊喜。
“一路平安！”
“那啥，锐哥儿，不用客气……”
枣槐叔将方锐的话听进去了，出去后，对众人稍作转述，就带着祥林嫂回屋去收拾东西，行动果断。
“我家也是哩！”
“是啊，问一下，得个准信儿，心里也有个谱儿……可那般人物，咱们谁认识哪？”这是菜根嫂的声音。
他同情如枣槐叔、长林叔那些人，却不希望成为那些人，他孜孜不倦追求力量，所为的，不正是能有更多的选择吗？
就如今时今日。
……
方锐站在窗口，听着外面的声音，心中猜测道：‘城中那些四处生事的人，多半就是潜入进城的太平贼细作……包括散播消息，恐怕都是为了引发混乱，为破城做准备……’
枣槐叔喃喃说着，既是在理清思绪，也是在询问方锐意见——他来确认消息，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此了。
红日西斜，如血一般的霞光弥补苍穹，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好如燎原四起的火焰。
“再者，长林叔，你家不还有两个女儿吗？将来招个倒插门的，也能承继香火……”
回家。
“枣槐叔，快来坐，喝水！”方锐倒了碗水。
这时，她们找来，倒也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只是下意识想过来而已——哪怕不说什么，只看到方锐，就有了主心骨，心神也随之安定下来。
方锐突然叫住枣槐叔，去了里屋，很快手中拿着个麻布袋返回：“这是二十斤麦糠……还是那句话：就当借的，等年景好了，再还就是！”
“白石家也出城啊？结个伴不？”
……
方薛氏、三娘子，一人拉着一个小丫头过来。
枣槐叔最终还是收下了，走之前，硬是磕了个头，方锐拦都拦不住，说是替阿槐磕的。
倒不是看护不住，而是：其他问题太多了。
“话是没错，可就是……最乱的那段时候难过啊！兵过如梳，匪过如篦，是说笑的么？”
闲聊了两句，长林叔告辞，转身向家中走去，头发斑白，身形佝偻……许是被这世道压垮了脊梁。
他不是个习惯将恩情‘诉诸于口’这次，可这次，可能一去无回，再无相见，这句道谢已经是仅能做的了。
人心易变，恩大成仇、升米恩，斗米仇，谁又说得准呢？
‘人啊，除了夫妻至亲，还是保持一定距离的好，给自己退路，也是给别人余地……’方锐暗道。
方锐想起了自家老爹，心有戚戚，宽慰道：“是这个理儿，说不定，你家大娃、还有我爹他们，就跟着太平贼回来了……”
“只有一点：如果要出城，就尽快！否则，迟则生变……拖延久了，出城恐怕都不容易了。”
“对啊，方家锐哥儿应该知道！”
“希望吧！”
他看向廊檐下的方薛氏、三娘子，院子中的方灵、囡囡，目光柔和。
彼时。
日头偏转，黄昏余晖的光线明暗交替，橘黄色的暖色调光芒洒遍了院子，暮光中有风徐徐，拂动草木飒飒。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