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外。
挨了打的南锦宁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目光,借口看伤便退席了,出了御花园后便一头扎进假山中,放声大哭起来。
这些年为了在南府过得好些,她想尽办法讨好南琯琯和南锦瑟,倒也过得不错,比起南锦汐和四姨娘连寻常用度都紧巴巴的,她与二姨娘的日子算是极不错的,只是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在众人面前受这等罪……
“南二小姐?”
静悄悄的假山后,忽然出现个人显然十分可疑,南锦宁肿着脸不肯搭话,整个脑袋都是胀痛的,眼神却悄悄的飘了过去。
假山入口处,一个衣着朴素的医女正在徘徊,探究的看着她。
“呜呜!”
南锦宁见她居然朝自己走过来了,还以为是太医署的人派来给自己看伤的,屈辱感再次浮上心头。
“南二小姐伤得不轻,我替你上药吧。”
来人梳着妇人发髻,看起来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娘子,手中拎着药箱走过来。
“不要!痛!”
南锦宁别开脸,不去看她姣好的面庞,对方也没坚持,只是立在半米外不动,没考进也没离开。
“二小姐这伤若是不及时治,恐怕会留下病根,日后影响了容貌该如何是好?”
“这般严重?那我现在一定很丑!”
对方的话再次吸引了南锦宁的视线,哪有女子不在意自己容貌的?
出于谨慎,她又追问了几句,“你叫什么名字?是太医署的人么?”
“我叫朱灵溪,是这太医署的新学徒,本是被拨来伺候贵妃娘娘吃食的,如今倒是用不上了。”
朱灵溪定定的看着南锦宁,单纯得就像只小白兔。
“旁人都笑话我,你为何肯帮我?”
南锦宁神色暗淡几分,庶出果然只是庶出,挨了打连个关照都没有。
“医者仁心,南二小姐本是好意提醒那南瑾瑜的,谁知却因此挨了罚,还打得这般严重……”
朱灵溪不忿道,摆出一副我即正义的模样,正中南锦宁下怀。
像她们这种身份的庶女,最忌讳的便是身份地位,只要将她捏在手里,何愁日后整不死南瑾瑜那个小蹄子?
喜房被烧之时她便怀疑过南瑾瑜逃了,可是苦于找不到证据。
无论董家还是朱家都对此事三缄其口,不仅无人追查真相,还拿天灾人祸来搪塞这场烧掉了大半个董家宅院的大火,最终朱家与董家的婚事作罢,拜堂之前董家承诺她的董夫人身份也成了空谈!
而她平白毁了名声,如今只能无名无分的跟在董公子身边,董夫人那点儿小心思她又怎会不知?想让她朱灵溪做妾,门儿都没有!
“南瑾瑜……她死定了!”
南锦宁恨恨磨牙,顿时痛得龇牙咧嘴,也不再顾及这朱灵溪的来历,冲她招了招手。
朱灵溪见状立刻上前,打开药箱,上药包扎的动作温柔娴熟,连带着身上的药箱都显得无比好闻。
“南二小姐若是不嫌弃,七日之后可来寓所寻我,我替你换药,保证不会留下难看的痕迹,更不会影响容貌。”
朱灵溪说完,递过去一个木牌,没再不多说别的,转身便走了。
“哎……”
南锦宁怔然,见木牌上刻着太医署年轻医官的寓所地址,小心翼翼将东西收进袖袋,这才去寻自己的贴身丫鬟出宫。
自打刘嬷嬷挨了打之后,南府的丫鬟婆子便不肯听她使唤了,如今真正能用的只有她院中的丫鬟,一个个的不是蠢便是刁,没有半点堪用!
琉璃亭旁,丝竹悦耳、觥筹交错。
御花园旁假山里发生的这一幕南瑾瑜并不知晓,众人皆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唯有南瑾瑜是个心大的,专心吃东西,想着赐宴结束便可以随意找个借口回府去。
贵女们皆优雅含笑,朱唇轻启手帕掩面,吃得斯文又美好,但这种吃蚊子的吃法在南瑾瑜看来便是暴殄天物不尊重食物,是以她吃的风卷残云大快朵颐,边吃边品琢磨着这大燕的吃食风格。
“大姐姐……”
眼瞧着案几上最后一个碟子也快空了,南锦汐忍不住扯了扯南瑾瑜的袖子。
爱吃不是什么坏事儿,只是这等场合与人不同又会遭人诟病。
“嗯?怎么了?要走了么?”
南瑾瑜喝了口汤,一脸不解的看着南锦汐。
“别吃了。”
南锦汐压低声音道,但声音再低,还是被盯着她们这边动静的人听了个清楚。
“啧啧!南大小姐这吃相,还真够难看的呢!”
永宁侯府的案几就挨着南国公府的,季凌霄坐在旁边看了她好一阵儿了,直到此刻终于有了接话讽刺的机会。
“哟,这么能吃啊?”
“敢情是头一回进宫呢?”
“大概是常年吃不饱肚子才会这般?”
“吃相真是不雅!不知永宁侯世子见了会如何想?”
季凌霄话音刚落,几名女子便极为附和的掩唇轻笑起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虽不大,但听起来却颇为刺耳。
南瑾瑜根本懒得搭理她们,拿起碟中最后一个水晶饼吃着。
诰命夫人皆坐在琉璃亭周围,对方才发生的一切自然尽收眼底。
“瑾瑜,你够了。”
朱氏冷着脸将筷子往案几上一放,平日里伪善的笑意都消失了,丢人都丢到宫里来了!
先前故意不让裁缝替她量体裁衣,怕的便是这狐狸精的女儿施展魅惑之术,不想她竟然懂得审时度势挑了身显眼又不张扬的衣裳,不仅如此,还逼得永宁侯世子殿前求娶!
“啊?国公夫人这是何意?”
南瑾瑜搁下筷子,她这个大燕好后妈终于忍不住发作了么?
啧啧!
这般修养果然只能养出南琯琯那样骄纵作死的女儿来,倒是南锦瑟的沉稳估摸着是像国公爷吧?
“何意?你自己不会听听旁人的话?当真是因了没长在府中是以你便记恨上我了,居然自降身份当众出丑辱没国公府?”
朱氏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手捏着绢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她打开始便不该妥协,什么白家的势力不容小觑,若是能拉拢过来的话,便可保南家百年繁盛之类的鬼话根本就不可信!
“旁人是谁?我娘死得早,旁人做不得我娘,自然不配教导我!”
南瑾瑜吃完最后一口,才慢条斯理开口。
“你!你当真是要诛我的心么?”
朱氏怒目而视,却顾全体面不敢露出狠厉。
“我是没长在燕京,自然不知原来这燕京的规矩大不相同,嚼舌根的话皆是道理,书上教的却是不对么?”
南瑾瑜话锋一转,在席上扫了大半圈。
宫宴做得精致漂亮,就算是一桌全吃了也不过是个七分饱,哪里谈得上吃得多?
“你巧言令色也不怕触怒了天家颜面?”
朱氏忽然拔高声音,指着南瑾瑜的手指尖都在发抖。
这张脸实再生得太像那个狐狸精了,一颦一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她这么多天避而不见,便是不想让自己伤神,谁知这牙尖嘴利的丫头简直要气死她!
“臣女以为,皇后娘娘赐宴乃是极大的荣宠,不是国公夫人差下人特地告诉我上街买身新衣才配得上这百花宴的么?我穿着得体也未挑衅惹事,不过是低头吃饭,如何触怒了天家?”
南瑾瑜见她抓狂,玩味的勾起了唇角。
既然你想玩儿,那咱们就好好玩儿!方才太渊宫中与南琯琯的梁子已经结了,如今更加不怕再与你结梁子。
众人听得蹙眉,堂堂国公府嫡长女,竟然连个量体的裁缝都没有,身上的衣裳竟是买的成衣,果然不是亲妈啊……
“你既知道娘娘赐宴是荣宠,为何这般失了仪态?分明是故意扰乱这赏花的清净!一会子回去便禁足思过,好生改改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朱氏既不能让人诟病她这个当家主母的作法,又不想失了威严,于是态度先软了下来。
“既是荣宠,吃了便是失态?怕食物里头有毒么?浪费粮食、矫揉造作、惺惺作态这便是燕京贵女的一贯做派?还是说不过是国公夫人捏造出来的规矩呢?真真令人大开眼界。”
南瑾瑜字字珠玑,丝毫没有怕得罪人的样子。
原本还纠结吃不吃优雅不优雅的贵女们,个个忽然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生怕吃的不多被人指摘担心食物有毒……
碎嘴的声音没有了,挑挑拣拣摆了一桌的食物,也没有了。
“你这般强人所难,你倒不怕得罪人,可国公府却不会替你担当!”
朱氏瞪眼,这妖女定是用来什么魅惑之术,才会让众人这般听话的不顾形象大吃大喝起来,宫里的宴会本就是走个过场,又有谁会真的关心吃了多少?
“皇后娘娘素来宽厚仁慈,是以从未责怪过谁的不是。国公夫人眼里看得究竟是规矩还是不过想借机发作我,找个筏子便可?”
南瑾瑜不卑不亢道,心底的冷笑与不屑皆摆在了面上。
她的害人之心这便藏不住了么?
“你、你、你……”
朱氏惊得后退几步,这才发觉这死丫头给她下套,一时间进退两难。
“好了!国公夫人也别太过苛责了,这丫头倒没什么错,是个敢说的。”
皇后淡淡的扫了眼南瑾瑜,转向永宁侯夫人,“世子许是看上她这直爽的性子了?”
“这……臣妇确实不得而知。”
永宁侯夫人失笑,不悦的眼神扫向季凌霄,制止了她幼稚的挑衅。
“瞧瞧!瞧瞧!这便是我不喜永宁侯府的原因,任何事皆不得罪人,也不把话说满。瑾瑜这丫头我瞧着倒是极好的,听南阳说江阳对她另眼相看,永宁侯府这般矫情,不若许给我沈家吧?”
沈大都督的夫人笑得玩味,小白花原就是生长在旷野中的野花,顽强又坚毅,那些柔柔弱弱的寻常贵女可配不上她家郡王的风姿!
“嘶嘶……”
席间一片抽气声,就连方才出言讽刺的贵女们都倒吸凉气,同情的看着南瑾瑜。
南瑾瑜眉眼不动,再看南国公夫人缄默的样子,忽然心底一抽。
她中计了!
朱氏当众出言挑衅并非是为了落她的脸,而是打得将她嫁到沈家去这个算盘!
她料定了季家对与南家联姻的态度暧昧模糊,其中定是牵扯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利益还未考虑妥当,是以永宁侯世子殿前求娶被他老子永宁侯拦了下来,还罚了跪!
反之沈家倒是一直上赶着想和南国公府攀上点儿关系,如今抓住了她这个无人敢招惹的硬茬,便抛出橄榄枝,再恩威并施此事便成了……
“就是就是!郡王性子虽顽劣了些,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沈家的当家主母自是不比永宁侯府的当家主母差,况且,我这小姑子又不膈应人!”
沈月茹笑得咯咯的,一心只想替兄长牵红线的模样。
众人先前还百思不得其解,向来不好相与的南阳郡主为何会忽然对一个南瑾瑜另眼相看,她与南琯琯都不大对付,只是与南锦瑟能说上几句真心话,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了,原来是江阳郡王看上了南瑾瑜!
“丫头,你自个儿说说,如何呀?”
沈夫人性子直接泼辣,是个不怕事儿的,但是沈家又有谁惹得起?
不给沈家面子,那便是不给皇后娘娘面子,不给太后娘娘面子,这般计较下来谁家担得起?
“多谢沈夫人好意,臣女受宠若惊,但……”南瑾瑜咬唇,似是极为纠结,面色发白道:“郡王说臣女命不好,克夫呢!”
“噗!”
上首的沈夫人忽然一口茶喷了出来,一脸难以置信道:“那臭小子说你什么?”
南瑾瑜面色惨白,似乎还沉浸在被人诅咒之中,闻言声音又小了几分:“郡王说我,命硬克夫,生辰八字不好,谁娶回家谁倒霉,不如跟他回府做个妾,臣女便急了,永宁侯世子不过是仗义相助,并非对臣女有何儿女私情。”
季家既然不想与她有何瓜葛,她便送他们个清清白白的好名声!
这便是与永宁侯世子那个芳心纵火犯划清界限了,想来永宁侯夫人也希望如此吧?
“这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疼!
永宁侯夫人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儿女情长的事儿她是过来人,她见过这么多情投意合最终被时光消磨殆尽劳燕分飞的例子,自然便见过更多痴男怨女最终成了怨偶,这丫头明显对凌风无意,勉强来的终究不能幸福。
“那个臭小子竟然这般说你?”
沈夫人瞪大了眼,这般说辞她也有些始料未及,看了看上首的皇后。
“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坏胚子!这般欺负人家,也不怕将人吓跑了?”
皇后脸上的笑意微凝,摆弄珐琅指甲的动作顿住,叹息的声音也听得人忍不住摇头。
若说沈家人才济济,这江阳郡王便是沈家的一朵大奇葩,他是废柴中的佼佼者,吃喝嫖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哥哥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越是中意的便越是说得无足轻重,瑾瑜你别往心里去。”
南阳郡主不以为意道,以他们家的权势,想娶一个不受宠的嫡女还需要谁同意么?
左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永宁侯府不明目张胆的抢人,谁也拦不住!
“郡主多虑了,瑾瑜自是不敢往心里去。”
南瑾瑜颔首,心底忽然有些怔然。
这点儿小事情,那个妖孽是不会管的吧?
毕竟她要的是他保住自己的小命,嫁不嫁人嫁给谁过得好不好,似乎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以之前太渊宫里江阳郡王对萧琛的惧怕程度来看,她就算嫁了江阳郡王大概性命也是无虞的。
只是,她的心为何一阵阵发紧隐隐作痛呢?
“既如此,烦请沈夫人过来好好商量商量,等下月白督统回京述职,便将此事定了。”
朱氏一改之前的戾气,笑容满面道。
下月选秀琯琯便会成为宫妃,只要将南瑾瑜那个小狐狸精打发出去,南国公府的一切便还是捏在她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