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今儿便到这儿吧,本宫乏了。”
皇后笑盈盈起身,看南瑾瑜的神色深了几分,复杂又令人费解。
御书房。
太子过来传了太后娘娘的懿旨之后,永宁侯便将世子季凌风领回府去了,御史房继续议事持续到午时前方才散去。
“听闻南阳前几日去求了太后她老人家,一心嫁与秦王,老三你怎么看呀?”
成宣帝立在案几前,语气随和的惊掉众人下巴。
“父皇明鉴,儿臣一直将南阳郡主视为妹妹,此等乱点鸳鸯谱的事儿,还请父皇三思。”
萧琛将研好的徽墨收进紫檀木盒中,丝毫不觉得这么说话是否会惹得成宣帝不快,仿佛他只是在同父亲说话,并非帝王。
“是么?朕也觉得以你的脾性定不会答应这桩婚事,是以先问问你的意思,不过太后那头……”
成宣帝笑道,眸光扫过窗外叽叽喳喳叫了大半日的喜鹊,心情似乎也不错。
“太后她老人家操心了这么些年,如今年事已高,也该歇歇了。”
萧琛弯了下唇角,将案几旁压在最底下的一道未批过的折子翻出来,恭敬的递到了成宣帝面前。
“嗯哼!这话也就你敢说!”
成宣帝瞥了他一眼,随手翻开折子,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了。
“父皇欣赏的不就是儿臣的敢做敢说么?”
萧琛垂眸,似乎对这事儿的结果不甚在意。
啪!
成宣帝将手中的折子拍在案几上,眸中露出几分气氛,咬牙切齿道:“说说吧,你这次又想跟我要什么?”
“请父皇替儿臣做主婚事,闲杂人等不得插手。”
萧琛微微行了一礼,唇角微微弯着。
“哼!朕替你做主还是你自个儿做主啊?要不要朕再替你挑个王妃呢?”
成宣帝冷笑,他众多儿子当中就数萧琛这小子最有城府,可他做的事情却偏偏让人一眼便能看透,要什么东西从来不藏着掖着,哪怕是抢也是他的!
“父皇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儿臣个儿便可酌情处理,甘愿替父皇分忧。”
萧琛答得小心翼翼,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完全不顾及是否会触怒龙颜。
“你真是……”成宣帝瞪他一眼,忽然想起来今日蹊跷的那事由,挑了下眉,笑道:“你莫不是也看上南家那丫头了吧?”
“什么都逃不过父皇的法眼。放眼整个大燕,也就南瑾瑜那丫头生得比那些庸脂俗粉顺眼些,看着不怎么影响食欲,是以儿臣打算娶回家放着,让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也少替儿臣操这些闲心。”
萧琛从善如流,丝毫没顾忌一旁候着赐膳的大臣们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
其中便包括南国公本人,惊讶之余随即释然了。
燕京人人皆知南家女生的美,只是没想到还有人比南琯琯更美……
“哼!朕应了你了么?你就敢这般放肆!也不问问南国公何意?”
成宣帝扫了一眼神色镇定的南国公,又瞥了一眼神色不太镇定的沈大都督,玩味的笑了。
“父皇方才教儿臣自个儿选,儿臣选完了,也替父皇解了江阳郡王与永宁侯世子的仇怨,此乃一箭三雕之计,父皇自然是应了的。”
萧琛垂眉敛目,说话的语气平静得教人不能反驳,仿佛他求娶南瑾瑜,仅仅是因为她生了一张好皮囊,并非因为有多欢喜。
“咳咳咳……”
沈大都督忍不住猛地咳嗽起来,却终究没再开口多说半个字。
“南国公怎么看?毕竟要娶的是你南家的女儿。”
成宣帝冷笑,这一个个都是狐狸窝里出来的千年老狐狸,人精着呢!
“回陛下,秦王殿下抬爱,是小女瑾瑜之福,微臣不胜荣宠!”
南国公恭敬道,不喜不悲。
若说沈家输了,那输就输在,他们没想到有人竟然肯为了区区一介孤女,拿出三十万西北大军那般重的筹码!
陛下拿了三十万西北边军,又怎会不应一桩无所谓的婚事呢?
百花宴散,几家欢喜几家愁。
南瑾瑜见南锦汐忧心忡忡的模样,忽然有些头痛,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走吧,先回府去。”
南瑾瑜和南锦汐并排坐在车中,青衣和小娥坐在两旁,气氛压抑。
大半晌,青衣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姑娘不必担心郡王一事,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我知道了。”
南瑾瑜惊讶道,随即想到青衣指的解决许是说萧琛警告过江阳郡王不能动她性命一事,心下明了。
“姑娘知道?”
青衣的语气有些硬,板着的脸色难看至极。
知道了是何意?
为了姑娘主子丢了西北三十万兵权,便换来她这般轻描淡写的说句知道了?
亏得方才夜白生气说了几句重话自己还为她开脱争得面红耳赤,主子苦心经营谋划这么多年,如今一朝之间心血毁于一旦,竟然只换来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么?
“嗯,不必担心我,不过是嫁个人罢了。”
南瑾瑜深感倦怠,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自己拼命的挣扎,却依然抗不过这世俗礼教与这封建制度的压迫,早知如此,从一开始那个妖孽问她的时候,她便不该回南府,留在他府上或许还能过得随心所欲些。
纵使她再如何想得开,终究还是要嫁人,嫁给谁不重要,皆是三妻四妾尔虞我诈的高门大院……
“都这时候了,姑娘还惦记着嫁人?你想嫁与谁?”
青衣气得脸颊鼓起来,姑娘竟然真如夜白所言那般眼皮子浅看上了永宁侯世子那个小白脸么?
“大姐姐,你这丫鬟好生厉害!饶是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南锦汐忍不住呛声,面露不悦。
打一开始她便发觉这个丫头有些不寻常,后来听哥哥说大姐姐身边这个婢女是个会功夫的,并且功夫还不弱,她还觉得不错呢。
如今看来,这丫头目中无人的样子,竟是一点儿也没把大姐姐当主子看!
“锦汐,无妨。”
南瑾瑜摆手,低垂的头抬起来,认真看了青衣一眼,“都这个时候了,嫁与谁难道我说了便能作数?”
“自然能!”
青衣愣了一下,发觉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但是两人毕竟相处不久,了解也不是太深,是以没法深究。
“是么?给谁做妾不是做妾?给谁做妻不是看着家中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进门?你倒是与我说说嫁与谁又有何分别?”
南瑾瑜眉眼淡淡,懒得去和她争辩。
夜影他们之前所传或许并非空穴来风,但于她而言,哪怕是嫁给那个妖孽,也不过是长得好看些罢了,她内心的骄傲不允许她爱上三心二意的人,对象是谁当真没有太大分别……
短短几句话,称得上惊世骇俗了,南锦汐默默地竖起大拇指,心底也感叹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公与凄凉。
青衣直接被她问哑巴了,直到她们回到清风苑中,都不曾再开口说半个字。
“青衣,你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南瑾瑜向来是个和善的人,只是性子轴起来的时候,也教人半点儿也招惹不起。
“是,姑娘。”
青衣将赏赐的东西交于绿梢,跟着南瑾瑜进了主屋。
南瑾瑜靠在八仙榻上,点了点对面的位置,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只剩下疲惫与头痛。
“坐下说。”
“姑娘……”
青衣摇头,双手绞着衣摆,脸上的局促与不安和她第一天被南瑾瑜发现汤里有藏红花之后的反应一模一样。
“青衣姑娘是秦王殿下的人,是以我从不曾将你当做下人使唤。今日之事,你替主子抱不平我也能理解,只是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监视自己,我心里总归会觉得有些膈应,所以暂时请你回去,理由我自会与秦王殿下说,这样也不耽误你的前程。”
南瑾瑜说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认真斟酌过。
她本就不是个心大的,眼里心里都容不下沙子。那个妖孽想怎么样,她半点儿也不想去猜……
今日在百花宴上,她听到了太多人的心声:比如沈月茹下月便会指婚给秦王作正妃,季家觉得她的身份配不上永宁侯府的当家主母之类的,着实很让人心烦。
“不……”
青衣整日不苟言笑的脸忽然变了,看南瑾瑜的眼神十分震惊。
“我没有要同你商量的打算,毕竟我是欠你主子的人情,但是不欠你的!”南瑾瑜冷着脸,淡漠的看着桌上的药碗,“还有这药,你回去且一道儿问问你主子,会出人命的药我还得接着喝么?”
“此话怎讲?”
青衣的注意力转到了出人命的药这几个字,端起药碗闻了闻,确定与她拿到的方子和药材并无差别,英气的眉蹙了起来。
南姑娘并不是个搞小动作伤人的人,她虽也有手段和脾气,但终归太过善良,甚至从未对身边人说过一句重话,因此决计不可能拿药做文章污蔑自己好把她赶回秦王府……
“药没问题,是方子出了岔子,这药与我体内的内力相冲了。”
南瑾瑜耐着性子解释完,便阖上了眼。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身陷命运无力挣扎的感觉实在是太累了!
“姑娘放心,药方的事儿奴婢会立刻确认,不过奴婢觉得有些事姑娘似乎还不知情……”
青衣见她累了,欲言又止道。
同是女子,她始终认为自己活得肆意张扬,不遵循礼教不信守女德,在风雨飘摇的江湖活得潇洒又独树一帜,直到今日她才发觉自己的幼稚。
难怪她心里一直有些别扭夜白靠近,因为她不喜的是他那张对谁家姑娘都笑盈盈的脸!
“什么事儿?沈月茹下月指婚给秦王的事儿么?我知道了。”
南瑾瑜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喃喃自语的样子看起来颇让人心疼。
那个妖孽不过是长得好看些罢了,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能当卡刷吗?
永宁侯世子长得也很好看啊?就连江阳郡王那个骚包也是好看的,何必非要跟他纠缠不清?
好歹,嫁给后面这俩儿,她还是个正妻,就算委屈也不用看别人脸色吧?
再说了,依着沈月茹的性子,若是她当真不要脸的给那个妖孽做了妾,只怕不出三日就会被人整死埋在王府的后花园里做了花肥!
“这事儿……姑娘如何知晓的?南阳郡主自个儿说的么?”
青衣怔然,事到如今原来姑娘竟以为主子要娶的是南阳郡主,所以赌气准备嫁给江阳郡王?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自然没那么无聊,我与她也没有好到能说心里话的地步,但是没规定旁人不会说……”
南瑾瑜搪塞道,尽量表现得不以为然。
毕竟,心里别扭归别扭,但是面子不能丢,没得人财两空的还丢了人,她日后好歹每月还要见上那妖孽一回,怎么能如此抬不起头来!
“先前呢,奴婢也听说太后心疼南阳郡主痴心一片,有意撮合主子与她,指婚的事儿确有其事,不过经过今日之后,这事儿便没可能了。”
青衣掩唇笑了起来,她先前还以为姑娘不在意主子生气,原来竟然是吃醋了。
“嗯,有何不同?当今陛下最是仁孝,太后金口玉言指了婚了,还有谁敢忤逆?”
南瑾瑜眉眼不动,催眠自己快睡着了。
他们不过是抱过大腿抓来挡挡烂桃花偶尔再顺手救上一救实际上则是药引子与宿主的的互相坑害的共生关系罢了!
她管那个妖孽要娶谁呢?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么?
“正是皇帝陛下呀!”
青衣有意逗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卖关子。
“哦,陛下竟然这般宠你家主子么?那可是沈家的掌上明珠,竟然能说不娶便不娶了?这般容易的么?”
南瑾瑜打了个哈欠,以为青衣哄她玩儿。
她一个刚到燕京的小萌新都知道,秦王萧琛之所以在皇子当中虽荣宠最盛,根本不是因了有谁的宠爱。
西北边境三十六部落的游牧民族屡屡来犯,大燕战神的名号却能令他们闻风丧胆,他的荣宠是赫赫战功换来的,又怎么敢轻易忤逆皇帝?
“自然不容易!”
青衣叹了口气,见南瑾瑜明明生气却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也无心再逗她。
“永宁侯世子闯御书房时主子也在,而后主子便去了太渊宫,永宁侯拧不过世子,就差陛下一道谕旨这婚书便下来了,谁知后来太子竟然来了。”
“太子?他去干嘛?”
南瑾瑜眼皮子跳了跳,觉得不妙。
“太子是过来传太后娘娘的懿旨的,说是江阳郡王瞧上了姑娘,让永宁侯好生管教儿子不要与郡王抢人,既然反悔了便要担得起,没得让人笑话了去。”
青衣说的惟妙惟肖,再加上她板着的脸,听得人忍俊不禁。
只是,这对象成了自己的时候,再大的瓜吃起来也没那么香了!
“太后果然是太后啊,不说小辈的不是,却给永宁侯施压,倒也为难了永宁侯世子,想随手救下我的小命,却被牵连了。”
南瑾瑜抿唇,永宁侯世子请旨求娶,被太后截胡,后面为何又作罢了呢?
萧琛那个妖孽为了摆脱沈家,为此付出了何种代价?
“永宁侯世子自是无法再争,不过陛下却迟迟未下旨赐婚,直到午时过了,御书房才再次传出消息,主子拿西北三十万兵权和陛下交换,他的婚事自己做主。”
青衣说得很清晰,夜白告诉她这些话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她自是明白其中的取舍,但是她却莫名有些替姑娘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