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老夫人兴师动众的领着大房和三房过来,最终却没争得半分好处,于是以身体不适各自散了,大房与三房也搬进了国公府东边的空置院落,颇有主人家的架势。
大清早被迫看了场大戏,一回清风苑南瑾瑜便将绿梢招了进来。
大燕民风开放,女官也并不罕见,寻常女子出门做生意皆无太多禁制,是以她蒙生了自己开个铺子赚钱的念头。
再者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那点私房留着终归不妥。
“小姐,您有何吩咐?”绿梢跟了南瑾瑜一些日子,对她的性子也熟悉了八分。
南瑾瑜搁下笔,正色道:“你去闹市区打探下有哪家店铺正在出让,核算好银钱用度来禀,这事儿做好了本姑娘有赏。”
“小姐您是要盘个铺子?卖什么好呢?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行,太市侩!布匹绫罗绸缎衣裳也不行,水太深!酒楼似乎也不实际,太累人!”
绿梢掰着手指算来算去,完全是一副生意精的模样,看得南瑾瑜失笑。
“你说的都对!店铺位置要显眼,客流量越大越好,周围需得是布匹绸缎庄与首饰店铺,靠近花楼也无妨,最好是三进院,掌柜伙计能直接住店里,日后管理也方便。”
南瑾瑜随手在纸上描画起来,一手漂亮的行楷看得两个小丫鬟呆若木鸡。
“哦,我不识字,这胡乱写的。”
意识到自己写了简体字,南瑾瑜将纸团起来扔进煨药的红泥小火炉里,重新画了一张没有字的图。
“奴婢明白小姐的意思了,您且等着好消息吧!”
绿梢笑嘻嘻折了图纸收进袖袋中,笑嘻嘻出门去了。
一墙之隔。
红菱躲在主屋檐下,见绿梢总算从里头出来了,一把拉住她往偏房里带。
绿梢一惊,见对方是红菱才镇定下来,面露不悦,“红菱,你做什么?”
这个死丫头偷懒闲惯了,只是小姐不追究她也不好告嘴状,毕竟是一道儿长大的。
“哎哟,我的好姐姐!”
红菱拉着她的手晃了晃,谄媚的笑容堆在脸上,“小姐这些日子得了那么多好东西,可赏你什么了?先前秦王府与永宁侯府皆送了礼,哪家送得更多些?日后小姐出嫁,咱们也会跟去……唔唔!”
绿梢直接捂了她的嘴,骂道:“红菱,噤声!主子的事儿岂容你我置喙?别动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否则自个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哼!你厉害什么啊?”
红菱拂开绿梢的手,不以为意道:“左右不过是个没人疼的,咱们尊她一声小姐,这日后自然是要得些好处的,妄想凭借张狐媚子的脸便能攀龙附凤了,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命!”
“红菱!你若再这般胡言乱语,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绿梢强压着心底的火,平日里好脾气的小丫头涨红了脸,动了真怒。
“哟哟哟,这才几天呐,你就当她是主子了?真是个没见识的……”
红菱绞着帕子戳了下绿梢的额头,一副看不起她的模样。
“我是没见识!打小儿我便没你漂亮没你聪明,但我知道为仆最忌三心二意卖主求荣,如今我既跟了小姐,自是为她着想打算,我劝你最好本分些,收了那些小心思!”
绿梢一口气说完,转身便走了。
南瑾瑜闲适的品着茶,见青衣竖着耳朵边听边点头,便知道她没看走眼。
午时。
绿梢刚回来,便被南瑾瑜叫进屋里。
“铺子看的如何?”
南瑾瑜刚清点完百花宴前做好的成品小样,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奴婢专程去看了,永宁街上有两个铺面看着不错,不过其中一个周围是家具与米面钱庄,另一个位置虽合适,但是价格却高得离谱,老板见我是个女子居然还抬高了三成要价……”
说起铺子,绿梢便有些犯愁。
“三成?他怎么不干脆去抢?”南瑾瑜瞪大眼,接着问道:“那其他的呢?有没有折中一些的?”
绿梢喘口气,面露难色,“有是有,不过那位置……就在迎客坊街边,条件倒是都符合小姐的要求。”
迎客坊是燕京的籍坊,比起人蛇混杂的江湖花楼,出入那儿的人非富即贵,开高端化妆品店铺,自然要具有购买力的客流。
南瑾瑜眼睛一亮,“就那儿了!”
“啊?”
绿梢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听错,沉默了。
“啊什么?走吧!”
青衣敲了她额头一下,提醒她跟上。
上午绿梢看好的铺面就在永宁街街尾,往左沿着斜街进去几百米便是燕京的籍坊安乐坊,因而这一段街道尽管十分繁华,店租却低了许多。
“小姐,到了。”
青衣打起帘子,心里丝毫没质疑过南瑾瑜的经商能力。
“嗯,进去看看。”
南瑾瑜四处转了一圈,楼上楼下陈设格局都看得十分仔细。
看铺子的人很少,始终没见掌柜露面。
正如绿梢所说,这个铺面位置繁华人流量大,周边也皆是布匹绸缎胭脂水粉的铺子,完全符合她的心里预期。
不过这样的店铺随便开个什么都是极赚钱的,为何会突然出让呢?
“小姐,您看如何?”
绿梢小心问道,不大明白南瑾瑜的用意。
这位置太靠近籍坊,寻常人家的姑娘根本不会过来这边,这便会失了许多客人……
“不错,就这儿吧。”
南瑾瑜端详着店里的布局,脑海中已经有了店铺陈列的想法,只需稍微装潢一下便可。
有伙计立刻请了南瑾瑜主仆进内院,后两进院子白麻挂梁,俨然是家中有丧事!
“这……”绿梢有点懵,扯了扯活计的袖子,“昨儿你们也没说家中新丧啊?”
伙计行了一礼,并未多作解释,转身退出去了。
里屋的门大敞着,一名身着素缟的年轻女子走出来,头上挽了个单螺髻,看打扮像是个已婚妇人。
“几位有请。”
南瑾瑜倒也不矫情,在桌前坐下,四下打量了一圈道:“敢问老板为何出让这家铺面?”
“我叫柳青青,未婚夫战死边疆,家中长辈悔婚逼嫁他人,遂与家族决裂,这铺子的营生及掌柜一并被主家撤走,我空有个铺子却做不了生意,无奈之下只能出让铺子度日……”
女子声音温婉,燕京的地界儿总共就这么点儿,就算她有意想瞒也瞒不过几日,与其日后被人找回来毁约赔偿,不若将实情告知。
“如此,难怪柳姑娘出价不高,千两白银确实也算公道价。”
南瑾瑜点头,她刚回燕京,并不知道这些逃婚逼嫁的小道消息,不过看绿梢和青衣的模样倒是都知晓些许内情,瞧着这柳青青也是个烈性女子,不像是作假诓人的模样。
“这么说姑娘你打算买了?”
柳青青颇意外,这铺子挂了三个月了,问询的人很多,真正有意的却都被她的背景阻了回去,是以价格一降再降,几乎只有周围商铺的五成银子。
“对,我买了。”
南瑾瑜点头,并不在意会得罪什么人。
小本生意若是还要看人脸色,那银子赚不到已经累死了,何必操那个心呢?
“这是房契与出让书,姑娘交了银票便可签出让书。”
柳青青从袖中掏出个盒子,连带着签字用的狼毫笔一并摊开摆在桌面上。
“绿梢,银票。”
南瑾瑜吩咐绿梢,小丫头立刻递上银票。
待清点完银票,便见柳青青提笔签字,洒脱飞扬的大字倒是如其人,并无半分扭捏之态。
“柳姑娘卖了这宅院日后住哪儿?”
南瑾瑜签了字收了房地契,心里不免替她唏嘘。
“江湖路远,或许寻一处山野安静地儿,独自过活……”
柳青青眉目暗淡,脱离了家族的贵女,即便有银子傍身在这繁华闹市之中也断无栖身落脚之地。
南瑾瑜瞥了眼青衣,见她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不知柳姑娘可愿作这铺子的掌柜?小本生意或许付不起你许多银钱作月俸,不过只要姑娘肯尽心尽力,这里便有你一席落脚之地。”
“此话当真?聘请我做掌柜,若是有人恶意遣人来惹麻烦又该如何是好……”
柳青青震惊的抬起脸,江湖险恶她又何尝不知,若非如此她这铺子也不至于被人整治到招不到伙计计开不了店最终被迫出让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敢让你在这儿当掌柜,自然能负责你的安危。”
南瑾瑜颔首,从袖中拿出几张图纸递过去,“这是店面的装潢样式,装潢的银钱用度你交给绿梢知会我便是,日后她会时常来店里与你打个下手,你且多带带她如何做生意。”
“敢问南姑娘芳名?日后你便是这家店的东家了,燕京地界虽大,但是看南姑娘的模样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姐,瞧着也十分眼生。”
柳青青颔首应了,目光带笑道。
“我叫南瑾瑜,日后铺子若有事,差人来国公府寻我便是。”
南瑾瑜弯了下唇角,准备着手策划第一波营销方案。
“南瑾瑜……”
柳青青惊讶的瞧了又瞧,半晌突然道:“我看好永宁侯世子。”
“噗!”
青衣忍不住朝柳青青竖了下大拇指,夸赞她有胆识,却没瞧见南瑾瑜眉眼不动如老僧入定般正常。
“嗑cp需谨慎,翻车是日常。”
南瑾瑜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道。
看来南锦汐那小妮子说的没错儿了,她如今这名声大概放眼整个燕京也找不出第二人,不过日子总是要过的,管他什么传言满天飞呢!
“南姑娘说的是哪里的话?为何我不明白意思?”
柳青青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内里终究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
“我胡说的,今日便可着手准备下装潢一事,过几日便是月末,到时候绿梢过来将工钱并着装潢费用一道给你,劳你费心了。”
南瑾瑜摇头,不想再解释关于芳心纵火犯和江阳郡王的八卦,起身准备离开。
别说那个妖孽拿三十万兵权换了她,就算没有她的小命还是捏在他手里,茶余饭后的传言哪里做的了数?
“是,东家慢走!”
柳青青笑盈盈起身相送,面上一扫先前的阴霾,郁郁寡欢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
起码她还能留在这里守着他的衣冠冢回来,活着也算有个念想……
解决了一桩大事,南瑾瑜心情极好。
主仆三人在永宁街逛了一大圈,买了许多东西,天色擦黑,才慢悠悠打道回府。
暑热的天儿,毒辣的夕晒更容易让人心情郁闷暴躁。
国公府正门外,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被两个护院架着扔了出来,青色的袍子已经被水洗得发白,被人这么用力的一扔,蹭在地上破了。
“大哥,您行行好吧?我兜里就那么些银钱了,我真的找国公夫人有要事相禀啊,您就通融一下进去传个话吧!”
书生爬起来,说得明明是求人的话,神态却十分倨傲。
“滚滚滚!哪儿来的穷酸书生,好的不学学采花大盗?再敢出言侮辱我国公府的诰命夫人,我就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看守已经十分不耐烦,推搡的动作也变成了拳脚相加。
今日换班的小子肯定又去花楼喝酒去了,饭点儿都快过了还不来,又热又饿还遇上个疯书生,居然敢在国公府门口大喊他要见夫人!
“你们怎么打人?国公府便可以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随便出手伤人吗?你可知道我是谁?”
书生咆哮道,却抵不过拳脚与骂声,根本没人与他搭话。
“……”
南瑾瑜立在街角,定定的看着不远处那个被打得人仰马翻依旧据理力争的身影,素白的手早已不由自主握成了拳头。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清水县那个假意娶南瑾瑜却害了她性命的渣男董佳梁,竟然便这么堂而皇之的来了燕京了!
所以前日她在百花宴上瞧见那个神似朱灵溪的医女,是否也不出意外便是本人呢?
“小姐,可要奴婢去将人劝开?”
绿梢见南瑾瑜面色发青,一双拳头捏得死死的,小心翼翼问道。
高门大院的免不了会有些仗势欺人的狗奴才,大小姐心慈,许是看不得这等霸凌之事?
“要!”
南瑾瑜弯了下唇角,从袖袋中掏出一把银角子,递到绿梢掌中,“将这些赏给衷心护住的护院大哥们喝酒,让他们别脏了国公府的大门口。”
绿梢惊讶的瞪大了眼,随即察觉南瑾瑜的眼神不对劲,接了银子便快步上前,丝毫没有质疑她的用意。
“姑娘这是……”
青衣微微蹙眉,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面目清秀的书生,心下虽有不赞同,但也没有多说。
主子作甚么不是她们做奴才的可以质问的,姑娘差绿梢这般做,必定有她的道理。
“你知道他是谁么?”
南瑾瑜弯了下唇角,见绿梢听话照做后,那个满身尘土的人被拖走消失在街角尽头,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松开几分。
她虽眉不是那个灵魂,但是她记忆中的恨意却湮灭了她向来强大的理智……
“姑娘认识此人?”
青衣显然有些震惊,脑子里回想起各种关于南瑾瑜的过往,略有些担忧。
“自然!此人名叫董佳梁,是清水县的老秀才董秉文的独子,他娘是县太爷的胞妹。”
直到那个骂骂咧咧的声音被人打晕后消失,南瑾瑜才缓缓道。
难不成是她那把大火烧的太旺了,将董家烧没了么?
“小姐,照您的吩咐处理完了。”
绿梢折回来,面色有些不忍。
那书生瞧着生得白白净净的也不像是什么恶人,为何偏偏惹怒了小姐呢?
“绿梢,记住那张脸,那人差点害了你家小姐的性命。”
不等南瑾瑜开口,青衣已经替她将话说了。
“是!奴婢谨记,小姐您放心,此人日后见一回命人打一回!”
绿梢面上闪过诧异,压抑的心情又变好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白白生了副好皮囊,原来竟是个衣冠禽兽!
晚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