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太上的生辰宴相当得讲究,金丝红毯十里迎宾,光叫的上名的仙家就有上千,席位从正殿到殿外的空地绵延不绝,直摆到宫门口去,每张桌子上金玉器皿盛着玉盘珍馐,奢华气派,场面宏大。
顾二三原本被安排到首座旁的席位落座,当场就吓蒙了,倒不是因为别的,他前日见了顾轻一次,骨子里对这人怕得紧,死都不肯坐他旁边,跑到殿角的乐师堆里挤了个位置坐下。
仙士向顾轻禀报时,只换了那人一句“随他吧”。
殿门口的仙侍一声高呼:“仙君元城子到!”
顾二三在乐师堆里混得如鱼得水,闻言心道这不是仙君祠那位神仙吗,急忙扭头去瞧。
只见来人青衫如朗月映竹,墨发高束,白玉面容,生得极为俊逸,左手持剑,腰佩檀木珠,嘴边带着一抹春风化雨的温雅笑意,好一派仙人风骨,超凡脱俗。
有女乐师不由羞红了脸,“真不愧是仙界第一公子,青衫绝世。”
“姑娘若是喜欢,定要趁早示意,当心被人抢了先”,上邪不知从那里蹦了出来,硬和顾二三挤在一张席位坐下。
顾二三惊奇地瞧着她,“你去哪儿了?一大早就没个人影。”
上邪随手从桌上的整鸡撕下一只鸡腿,毫无仪态地啃着,张嘴就胡说八道:“到茅厕上了个大号。”
周围的人皆以袖掩面,用异样地眼光看向她。
顾二三都不由替她脸红,“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注意点谈吐举止?”
“像她们一样?”
上邪看了眼对面女修士的席位,继续肆无忌惮地啃着鸡腿,“那是装蒜!”
好在一名女仙家向仙君元城子当众示爱,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结果自然是被元城子风轻云淡地拒绝了,那玉簪螺髻的女仙家芳心碎了一地,哭哭啼啼地跑出了大殿,走路时环佩声久久回荡。
又是一场相思误啊!
上邪注意到一个动作,元城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摸一摸腰间系的那檀木珠,似乎生怕丢了一样。
她斟了杯酒给自己喝,轻叹道:“那个爱笑的少年郎现在不一样了。”
顾二三:“谁啊?怎么不一样了?”
上邪:“没谁,就是觉得元城仙君笑不露齿的样子非常高深莫测。”
那人每一瞬笑容虽然完美得无懈可击,但却未达心底,除了低眉凝视檀木珠时。
顾二三翻了个白眼,“没一句实话!不过,人家长得俊俏就是好,那么漂亮的姑娘都看不上眼!”
上邪随口说了一句:“你若是喜欢,我帮你物色,定是天下一等一的女子。”
顾二三愣神了一下,两眼迷惑,“你以前是不是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上邪险些被酒噎着,“有吗?我怎么不记得?来来来,少爷喝酒!”
什么都忘了,偏偏这句话记得牢。
“太上到!”
仙侍一声高呼,众仙起身迎接,上仙行站礼,下仙行跪礼,而像乐师这种末流小仙则行五体投地之礼。
上邪焉会老实跪拜,兴致勃勃地偏头偷瞄向殿门口。
来人一袭银白色华服,银丝锦绣的纹饰在日光下泛着一丝清冷的华光,宽肩窄腰,身量修长,整个人似月光洗炼般一尘不染。
有匪君子,皎皎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若是世上有这样的人,说的定当是他,即便遮住双目,依旧那般好看,即便看过无数遍,上邪还是会觉得欢喜,没有缘由,只是单纯因为见到那人,便会欢喜。
这般想着,她左心房又有些难受,不由地揉了揉。
“浮生远掌门到!”
仙界何人不知,戊戌太上和浮生远掌门不睦已久,相看两厌都算说轻了,动辄便大大出手,南柏舟能出席生辰宴当真是一桩奇事。
众人心知肚明,南柏舟此番风尘仆仆而来,定是为了自家的儿子和小徒弟,这勾结魔兽一事真假参半,不好说啊!
顾轻于主位之上冷言冷语道:“南掌门既然是来贺寿的,请落座。”
南柏舟还没张口就被人堵了回去,他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最克己复礼,不好跟他当面发作,便沉着脸落了座。
“顾轻啊,这便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南掌门明明有话要说,怎好博了他的颜面?”
角落里一名衣着素净的男子缓步走出,如泉如瀑的墨发仅用一根碧色丝带随意系住,墨眉如染,嘴边浅笑和善,身上无丝毫华饰,唯独左手的大拇指上戴了一枚白玉扳指。
顾二三对这个敢和戊戌太上抬杠的人不由心生一股敬意,踮着脚尖忘那边瞧,被上邪踹了一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紧接着,便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声,“拜见天帝。”
顾二三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向同行跪拜之礼的上邪,“那人是谁?”
上邪:“天地之主,华止。”
瑞鹤仙满脸笑颜地上前,“天帝大驾怎不提前告知我等,好在外迎接?”
此人是十万仙山里最会溜须拍马的一个。
华止笑了笑,看向主座从始至终动都没动的顾轻,“迎接什么,今日的寿星是顾轻,本帝只是来蹭顿饭吃。”
当即便有人在主位旁边加了一位,却没人敢动戊戌太上的位置。
瑞鹤仙虚扶着天帝与顾轻并排落座,不由出了一头冷汗。
不仅是他,众仙心中也皆是打鼓,今儿是什么日子?几千年来,也没见过天帝出席过谁家的生辰宴啊!
如今仙界中最威高权重又相互看不顺眼的三位齐聚一堂,一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弥漫在大殿中,连顾二三那缺根筋的都感觉出情形不对,众仙家吓得大气都敢喘,偏偏上邪嘴里叼着鸡腿,啃得格外香,一阵吧唧嘴的声音。
顾二三扯了扯她的衣角,“你就不怕他们打起来吗?这都是本事通天的神仙,万一殃及池鱼,咱跑得了吗?”
上邪:“打不起来的,坐在这殿中的人皆是仙界上千岁的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精,阴谋才是掌中物,匹夫之勇他们不屑。”
果然,还南柏舟顾全大局,最先开口缓解气氛,“天帝今日怎么穿得这般素净?”
天帝作势瞧了瞧自己的衣裳,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素净吗?反正本帝穿得如何,太上不都看不见吗?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这句话实在耐人寻味,一是明里暗里说戊戌太上眼瞎,二是未穿帝服出席已是一种轻视。
众仙心里一阵嘀咕:天帝与戊戌太上这是要从明面上开始撕破脸了!
好在天帝话锋一转,“开玩笑的,本帝记得有人说过,本帝穿这浅碧衣袍比锦绣的帝服好看,故而轻装前来,太上以为如何?”
问一个瞎子衣裳好不好看,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挖苦。
顾轻不为所动,“天帝满意就好。”
华止一笑,“自然满意,本帝也记得,她说过唯有这世上至净至白之色才最配顾轻仙君,真是偏心啊!”
华止见他面色虽未变,但手指微曲,暗暗用力,大抵三界中能让戊戌太上动容的也就那么一个死人了吧!
顾轻:“她最偏心谁,天帝不知道吗?”
华止不再回应,转着手上扳指,笑似非笑地岔开话题,“听说太上扣押了南掌门的儿子和关门弟子。”
顾轻:“按照仙律,勾结魔兽,放走死囚,其罪当诛。”
南柏舟当即出列,再好的脾气对上顾轻那么个冰疙瘩,都要一肚子气,“未查清事实前,还望太上莫要妄言,我浮生远弟子绝不会如此。”
顾轻:“你有何凭据?”
南柏舟:“太上又有何凭据?”
华止悠闲地听着,手指敲着案几,倒做起了和事佬,“既然如此,不妨让两个小辈上殿对峙,省了长辈们在这里吵。”
天帝发话,长思和长亭自然被带上了殿,本是个洗刷冤屈的大好机会,可上邪觉得这事情进展得未免太顺利了些。
长亭那孩子果然实诚得可以,上殿后一字不差地说了当夜的情况,将顾轻身侧那名高阶仙士指认了出来,义愤填膺道:“这位仙士说是奉太上之命,那以控魂术伤我浮生远弟子也是太上之命吗?”
那名高阶仙士当即向顾轻跪下,一脸诚恳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太上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