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尔顿问。
“正如您所说,它很漂亮,不是吗?”阿黛尔回答,她微微笑了一下。
道尔顿也跟着微笑起来。
他隐约地有些明白了自己手下的那群小伙子,当他们带着鲜花眼巴巴地站在情人面前时都在想什么了……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战场握枪的手忽然开始渗出汗来,身体开始僵硬,心脏在胸膛下跳动。
他想伸出手去,去握住她的手,去吻她的指尖。
道尔顿咳嗽了一声,扫开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帮助女王熟悉这把有不少创新之处的手枪。
“可惜成本太高了。”阿黛尔惋惜地说,不过她很快地就开始询问起道尔顿,制造这把枪的工艺能否进行简化,将一些东西推广到帝国的军队里。
“转轮式击发装置在1517年的时候,就发明出来了。”道尔顿解答,“但是至今为止,军队更多的还是传统的火绳枪稳定的轮燧枪造价高昂,而普通的燧发枪存在燧石冒出的火星不足以引燃的问题。除此之外……”
他顿了顿。
“除此之外,帝国并没有建制的常备军。”阿黛尔自然地,一点都不尴尬地接过了道尔顿的话。
和其他国家一样,除去贵族阶层的骑士外,帝国的普通士兵往往是接受教育水平最差的人,并且他们往往还是农夫,只在君主需要的时候才会被聚集起来。而一旦军队统一装备轮燧枪,就需要对士兵进行训练,使他们能够在战场上发挥出应有的杀伤。
否则,一队临时拼凑的火枪手在铠甲精良的骑兵面前,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军功。
火枪手们输给传统骑兵也不是什么罕见事情,正因如此,贵族们才能够固执地坚持捍卫他们的荣耀。
“您为什么让我继续担任您的骑士?”
道尔顿看着阿黛尔装填好弹药,忽然问,他站在距离女王很近的地方,一手按在女王的椅背上,一手按在长桌桌面。他背光而立,脸庞隐匿在阴影里。
“因为我的军队?”
“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阿黛尔侧首看他,她的脸庞一半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一半也笼罩在阴影中。
“都想。”
道尔顿回答。
下一刻,冰冷的枪口顶上了他的额头。
道尔顿身体的每块肌肉在那一刻瞬间紧绷起来,他按在桌面上的右手下意识地撑起,想要握住自己的袖剑——所有经历过成百上千次生死拼杀的人,都会有这种面对威胁的本能反映。他们的肌肉形成了应对杀意的条件反射。
在手指触碰到袖剑剑柄的时候,道尔顿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反应。
银色的转轮式燧发手枪握在女王的手中,枪口顶着他的颅骨,女王白皙纤细的手稳稳地搭在扳机上。只要她的关节屈动,子弹离膛而出,硝石与硫磺的气息将浓烈地充斥满他的脑袋。
然后,就算是全世界最杰出的医生也救不了他。
道尔顿垂着眼,与女王对峙。
他在那双玫瑰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血和硝烟的影子。他分辨不清女王眼底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移开了目光,向下看去。
他的目光落在女王持枪的手上,想的却不是一会自己脑浆飞溅的场景,而是……
果然很好看,枪握在女王手里,就像一朵铁铸的玫瑰。
他没有送错礼物。
“您是因为我的军队,才没有杀我的,对吗?”道尔顿绝对称得上是个疯子了,他还能带着笑意问,“如果我没有那支军队,您现在会立刻扣动扳机,对吗?”
阿黛尔挑起了眉,反问:“你觉得谁是我的敌人?”
她的眉梢在阳光金色的尘埃里就像一柄掠出鞘的细剑,锋锐地,细细地,割了道尔顿一下。
“你拥有一支杰出的部队,因此你能成为我的敌人,也能成为我的骑士。”
阿黛尔慢慢地说。
在没有建制常备军的时代里,将军们只能靠薪水来驱使自己的军队。正常情况下,军队的纪律其实十分……感人的。
想想看吧!这些平时承担农业,战时应召而来的士兵,他们根本没有接受过什么训练,在战争前更不认识自己的将领,这样的军队纪律性从何谈起?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活跃在水银海和天国之海的佣兵集团。
不过,佣兵集团作为职业军人,战斗力虽然客观,但是他们中没有信誉的家伙太多了。
然而道尔顿不一样。
他有一支绝对称得上精锐的部队。他比佣兵首领更严格地管理自己的士兵,提供给他们足够的经济来源,训练出了一支难得火枪部队。道尔顿的部队具有这个时代罕见的纪律性。他以此立足罗兰上层。
这正是帝国所需要的。
“当你是罗兰的敌人时,你就是我的敌人。当你是罗兰的军人时,你就是我的骑士。”女王平静地说,“而我——”
“我没有自己的敌人。”
她是女王,罗兰的爱恨,就是她的爱恨。
道尔顿微微地愣了一下,那道被割到的伤口,忽然开始细细地隐秘地泛起了悲伤的意味。
他松开手,站起身,看着坐在光影里的女王,看着她平静美丽的脸庞,仿佛看到那些漫长的日子里,她是怎样笔直地一步步走来。
环绕在她身边的,是偏见,是怀疑,是仇恨,是不公。
她却始终公正,坚定,永不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