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羡看到她愣着不动,也没叫她,也悄悄起身立在她身旁,才忽然发现她比自己还要矮些。可偏偏浑身的气度就长了他一大截。
他觉得即使两人站在一起,却仍旧掩盖不住江怀璧的那一种冷淡的、枯寂的孤独。
他才十七岁,未行冠礼,还可以称得上是孩子,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使他背负那么多以至于成了这样的性子?
“怀璧,你……还好吧?”他觉得开口也问不到什么,但是心底却油然而生出怜悯的感觉。
他自己若哪里不如意可与父亲吵一架,可以找个知己倾诉一下,也就那些破破烂烂的琐碎小事不足挂心。但江怀璧不一样,他知道他有些事说不出来,对谁都是如此,且即便是说了他人也很难解决。
得到的果然是模棱两可的一句:“我没事。”
之后仍旧相立无言。
“怀璧,你是不是心里藏着许多事情,却说不出来或者不愿意对我说?”萧羡想了想,终于选择开口,“可是你这样憋在心里会憋坏的,我们认识也这么多年了,彼此相熟,你也知道我……我平时是口无遮拦,但关键时候我嘴巴很严的。我脑子没你聪明对那些事情是不懂,但我可以听你说一说,你说出来会好很多……除非你对我还有防备,根本没把我当朋友!”
江怀璧转身看着他,“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何必给自己添堵。有些事情,你知道太多反而不好。我可以暗中周全,而你不能,正因为我拿你当知己,所以不能让你陷入险境。”
萧羡不语,走到桌前将棋子一颗一颗捡起放入棋罐中,仔仔细细先挑了黑子出来后又装了白子。江怀璧默默不语地看着他,一如既往地沉静。
萧羡抬头,发现院中忽然立了位素衣女子,不声不响地站在树下,面上也不见什么申请。他心中嘀咕,真不愧是兄妹二人,难道这江初霁自此事后也要变得与江怀璧一样冷淡了?
他转头提醒:“江姑娘来了,在外面站着呢。让她进来吧,看着孤孤单单的多可怜。”
江怀璧也愣了一下,抬头发现果然是她。他攥了攥袖中的手,莫名有些紧张。但还是抬步走了出去。
江初霁看着哥哥从房中走出来,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眸却一直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
“阿霁……”
“哥……哥,我参加选秀了。”她的双眼霎时充满了泪水,说出这句话浑身都虚软了。
江怀璧面色一变,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她怎么会去选秀!母亲尸骨未寒,孝期未过,宫里的掌事如何会将她写上去?
更何况父亲还是礼部的,怎么会……
“哥哥,你知道的,选秀名单上一开始就有我的名字。爹爹与宫里提起过我守孝的事,但掌事的女官说花册是陛下过目的,与圣旨无异。守孝一事,她们说可以入宫后请旨中宫,不必侍寝。大约下个月吧……以江家的家世,只要不出意外我是一定会被选上的。”
江怀璧的心猛的一沉。是她大意了,她提醒过父亲,却没想到是这种结果。阿霁自小在家中都娇娇弱弱的,庄氏生前还一直说一定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如今入宫,竟是连庄氏的企盼都不能实现了。
江初霁红了眼眶,“哥哥,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怀疑你。你也是母亲的孩子,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是……母亲在我及笄那日去了,让我以后如何安心下去……”
江怀璧拿出帕子细心替她擦了泪,面上露出动容和柔和,——便是在家人面前,才能如此互相真心关爱。
“别哭,母亲去世我们都太伤心,可日子总是要过去的。……”自小她便发现,妹妹一旦哭了,这泪水就止不住,她暗叹,“你看,哥哥房里还有客人呢,给人家看了多不好。”
江初霁抬了抬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到窗口站着的萧羡,咬了咬唇,接过帕子转身将泪水擦干净,但是眼眶仍旧红红的。
“选秀的事情我与父亲再说说,我想想办法,能落选也是好的。”江怀璧斟酌片刻道。
然而江初霁却是低声道:“哥哥不必费心了,阿霁决定了要去的,若选上了也挺好。”
她心里沉重得很,她明白好多,心底一直装着的那个人与自己永远不可能,那选秀便选秀罢。哥哥自小就开始帮助父亲处理事情,而自己若真的进宫了,也能给予父亲莫大的帮助。
她亲眼看着江家是如何一步步稳稳地走到如今这个地位的,也听母亲无数次说过庄国公府几十年的兴衰,步步惊心。她也是世家女,注定这辈子都不会为自己而活。
她去过的地方少,见识也少,皇宫中的富贵还真的想见识见识。
江怀璧愕然,不可置信,“阿霁,你不必委屈了自己,家里还有我与父亲呢……”
江初霁轻轻摇头:“我没有委屈,这样挺好的……哥哥你还有客人呢,那我先回去了,这些天我都赌气没理哥哥,是我不好,以后再不会了。”
她抿唇微微一福,将帕子塞给了江怀璧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江怀璧张了张嘴却没叫住她。
转过门后江初霁踉跄了一下,慌慌张张站起来,面上的眼泪竟如洪水般涌来,她用袖子去抹擦却仍旧擦不完。
她深吸一口气,攥着衣角想要止住眼泪却毫无作用,她咬着牙狠狠道:“有什么好哭的,江初霁,你这般爱哭可丢死人了!”语罢再不管什么提起裙角一路跑回了霏微园。
院子里梨花已落尽,可是有更多的花应时而开,一簇一簇地绽放,花瓣一朵比一朵娇嫩,娇娇柔柔涌进了少女的闺房。
江初霁爱花,院子里的花不拘品种,姚黄魏紫也好,郊外犄角旮旯的野花也好,只要是她看得上眼的,都移栽回来。
然而如今看着这些花,却忽然觉得脆弱得很,风雨一来就纷纷摧折。
偏偏随意拿起一卷书,翻开刚好是郑思肖的一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她看了看院中那些可能会在北风中被摧折地体无完肤的花朵,忽然发起了脾气。
“秀儿,将院子里所有的花都拔了,我不要再看到这些娇气的东西!”
秀儿愣了愣,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看江初霁不容拒绝的面庞,小心翼翼问:“那……一朵都不留吗,那些都是姑娘悉心培育的啊……”
“一朵也不要!房间里插的也都扔出去!”
说完便扔下秀儿自己去了内屋,她匆匆忙忙自妆镜后拿出一方手帕,仔仔细细打开后却是残破的一半玉,上面原本大约是雕着祥云的,但此时只有一个云尾。
他也记不清是哪一年围场打猎时,沈迟在马上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一声,他的衣角纷飞,刹那间飞出一块玉,她捡到的时候便只剩半块了。
“沈迟,沈迟……”
.
“怀璧,那你如今怎么办?”江初霁方才的话,萧羡也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