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许多年前便已传出来过,但短短几日内这结论几乎被所有的大夫以及宫中太医院所否认,自古以来结代脉从未有人治愈过。然而大抵是傅徽的传言给了黑蓬人希望,所以他才会想要得到他。
“脉按之来缓,时一止复来者,名曰结。又脉来动而中止,更来小数,中有还者反动,名曰结,阴也。脉来动而中止,不能自还,因而复动者,名曰代,阴也。得此脉者,必难治。”
况且黑蓬人的病症属于长期慢性,一日日加重下来,怕是等不到他登上大位的那一天。
然而这传言其实距今已久,为何他现在才找的傅先生?
第193章 结果
黑蓬人向来自以为能掌控大局, 却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出了差错。他未言一语, 然而矗立在月光下的身影, 已分明有些僵硬。面具遮住他的面庞, 但江怀璧能够感觉到有一双锐利的鹰眼正在死死锁住她。
她眼眸无波, 声音沉定:“傅先生的医术也是自医书上学来的, 多年来未曾有人找他医过此症, 他也从未替人治愈过。无患自然无医,更何况那医书不在他手上, 你便是掳了他也无济于事。”
“你难道想说那方子在你手上?即便方子在你手上,傅徽我也要定了。”他看着她的眼睛, 却发觉她仍旧镇定得很,方才觉得高估了她, 如今却是一点也看不懂了。
不由得对她的兴趣更大了。他不喜欢未知的局势,但是作为局中关键的人, 他能够完全掌控住她。其实原本在京城中最难对付的应当是江家,尤其是油盐不进死忠皇帝的江耀庭,且江氏一族名望甚高。然而自他知晓江怀璧身份以后,便觉得如今最容易对付的,便是他们。
因而江府的探子是最少的, 他还有别的打算,对江府的监视也最松懈。
他的病自己心里有数, 傅徽便是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根治,但是寻他主要还是想能延长几年寿命。毕竟谋划了那么多年, 这皇位总得归在他这一脉。
丁瑁当年便是因为身体原因前功尽弃,其实若没有那么急,说不定晋王更占优势些。
傅徽之名他也听说过,但是他所能请来的所有名医都对他说结代脉无解。他不是没有对傅徽动过手的,但是傅徽只推脱说年纪大了记不太清楚,又说什么心症上的问题须剖腹挖心之类的,惊得他再不敢去碰傅徽。笑话,这剖腹岂不是要人命了。
但是这世间又没有其他人能够医治,便只能先留着他。
“你知晓他为何能被我控制住么?因为他孙子在我手里。”
江怀璧道:“傅先生的孙子十年前就死了。”
“这世上的生死哪里就能那么轻易说得清楚,”黑蓬人默了片刻又坐下来,“傅徽盼了那么多年,心里一直存着希冀。他当年未曾亲眼看到那孩子死,现在有消息自然不肯放过。我也不过给了他一个念想罢了。这么多年跑出去那么多次,你以为真假对他来说还那么重要么?”
“傅先生虽眼花,但心不盲,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自会识出真假。先生性子烈,若非自愿,强求不得,否则也只会玉石俱焚,到时候你一样什么都得不到。”
她所疑惑的,是黑蓬人到底意在何处。
若是关于她的身份,黑蓬人在京城,也定然会有京城里的人知晓她的身份,根本无需将傅徽也拉进来;若是关于他的病症,那病若是有法子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医治好的,而傅徽为人古怪得很,他不想留在哪里自然有自己的办法,绝对不会松口。
除非……
“傅徽自然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个中原因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自己给你挖了一个坑跳下去,也就不怪我了。皇帝若真要削藩,也得看看诸王答不答应,至于你想要借前朝之势掩饰的东西……也未必能如你所愿。你本身就自顾不暇,这场局你陷得越深,死的人便越多。江氏荣衰,全在于你。”
江怀璧轻笑一声,“我这条命算不了什么,若是今晚我死在这里,阁下所有计划怕是都得另做谋划。”
这世上知晓她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凡是她经过的地方必得万般谨慎,这二十年来即便是知晓她身份的也没留下过证据。江家在父亲的手中权势逐渐增大,以如今景明帝对江家的信任,不能轻易倒下。黑蓬人暂时能够找到的突破口便在她身上,若她灰飞烟灭,江家势必将成为黑蓬人最大的威胁。
暗中的沈迟心中大震,他竟从不知道,在这场局里,江怀璧将自己做了引子,以生死做赌注,独自撑起来所有风险。
难怪……难怪她当日与自己说出会一直陪着他的话来。如今看来,她的生门已被堵死了,命不长自然可一辈子陪着他。
黑蓬人默然不语。
江怀璧已不欲与他废话,只冷声道:“若是杨氏与秦琇你不管,那岑兖呢?”
黑蓬人面色骤变,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是没想到她提出这个名字来。岑兖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只让贺溯传了命令,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可此刻提起他又是什么情况?
“岑兖意欲刺杀朝廷命官,已被我拿下,此刻应当快至锦衣狱了。”
心底暗道黑蓬人应当不是这件事的,那岑兖自己也太蠢了。难怪上次查的时候那么轻易就查到他身上。然而此刻,她却是不打算保他的。杨晚玉是带不走了,这座宅子还是能出去的。
但她还是道:“陛下怀疑岑兖已久,若到了诏狱可就什么也控制不了了。阁下能在御前安排探子,但锦衣卫还是插不了手的。”
“若我没猜错的话,傅先生现如今应当还在沅州附近,我要先生平安归府。”
黑蓬人默了默,面具下那双深邃的眼瞳愈加冰冷,“若皇帝知道你将岑兖放了,你自己可就自身难保了。我虽看不清他的局,依你所言却也知道岑兖绝对在他监视之内。”
他朝屋内看了一眼,“秦琇现如今可是他的棋子,不出我所料杨氏也一定被他盯紧了,否则慈安寺不会有那么多锦衣卫。”
“我自有对策,我只要傅先生。”她亦不多言,自始至终便只有这一个目的。
杨氏还在这院子里,若是黑蓬人暗中带了人来,她大抵是带不走杨氏的,原本也没打算带走;但是岑兖却是已牢牢握在手里的,父亲那里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那句话又不是说给木槿听的。父亲只要略一思索便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来,只是怕这院子里还有其他人。
黑蓬人却并不应,又提起另一件事,“立储一事是挑起来的?你觉得这件事能困得住藩王多久?”
“这时间不好说,可能一两天,也有可能一两个月,京城若乱起来不是正和你意么?但是封地可就不一样了,若是哪里盗贼多,趁着群龙无首揭竿而起,到时候这责任还得算到藩王头上去。左右帝王是永远不会错的,藩地若乱了对藩王自己也没有好处。”
黑蓬人眸色深了深。果然这江怀璧考虑问题与旁人不同,这件事看上去是她吃亏,若是出了事皇帝第一个找的定然是她,即便往长远了想也终归是皇帝那一方占下风,但是对藩王的影响同样很大。虽说藩王还是在皇帝治理下,但若真有叛贼,首先受损的还是他。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且若事后她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但是当下,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事,想了想临走时还确实有一些事没有处理,不由得微微蹙眉。
但是……等等,盗贼!
黑蓬人忽然才警惕起来,她为何忽然要提盗贼,藩王封地上能够出问题的事有很多,但是盗贼多的地方,必然是偏远地区。封地较为偏远的藩王也就那么固定几个,她是从哪里得到得到的线索?
他还没开口,便听江怀璧继续开口道:“医治结代脉的方子并不在我这里,也不在傅先生那里,需得阁下去别处寻。……还记得三年前的崎岭山么?以及那一晚江府的大火里,我两次嗅到清酒的味道,很淡,头一次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直到第二次我多日之后才在府中发现。有散落的炙甘草和火麻仁。我随傅先生习过一段时间医术,未曾精通,但记住了一些片段。结代脉补足气血,需用复脉汤,其中炙甘草为主。当时便得知你的病症,只是傅先生失踪时并未想到这一点,你大抵长期用着药,其他不显,只一个人总不能整日身上都泡着清淡的酒气。”
“这方子伤寒论中有提及,所有大夫应当都知道。你要找傅先生,便是这药效已不及病症发作的程度了。”
黑蓬人惊异于她的仔细,竟能从那样小的细节中察觉到异常来,不由得出声道:“怕是其中也有猜测的成分在罢。你倒是一向大胆,什么都敢赌。”
江怀璧道:“我只要傅先生。岑兖若落到陛下手中对阁下的影响总要比一个暂时无所用处的老者要大得多。”
黑蓬人起身:“半个时辰内我要确切得到岑兖无恙的消息,傅徽会回江府。杨氏和秦琇,我要带走。至于如何给皇帝解释,你有能耐,你就自己去说罢。”